他是明里的混
母亲也会玩麻将,不过她是外地人,一般不会参与。有回三缺一,女人们让她顶上。玩到第五圈的时候,轮到母亲抓,她还没看清是什么牌,手上一抖,牌就掉到桌上。
母亲坐北,面朝大门,父亲怒气冲冲地闯进来,她是第一个看到。父亲一进来,就掀倒了桌上的牌,捡起一张往母亲脑门上砸去。嘴里嚷道:“我让你玩,看你傻了怎么玩!”
旁人有气急的,本想站起来为母亲鸣不平,但看到父亲的一脸狠样,偃旗息鼓了。一个对自己老婆的人都如此下狠手,更遑论其他人。在那以后,很多人都不敢找母亲玩了,父亲像一块保鲜膜一样,阻止母亲与外物接触,对于是否会让人窒息而死,则不是他关心的问题。
父亲认为小赌怡情,这是赌徒普遍的心理。赌博没什么大不了,不过它会蚕食赌徒对小赌和大赌之间的分界线,一点一点的侵吞,等到发现的时候早已晚了,因为人已经在班房里。
父亲吃过两次牢饭,嫖赌各占一样。父亲在树荫下的凉床上纳凉,听见警车鸣笛声,闭上了眼睛,无比惬意地说了句:“也不知道要抓哪个孙子。”等到冰凉的手铐戴到他手腕上,父亲一下子懵了。
祖母听见响动,出来一看,见自己儿子被反手控制着,大叫:“你们干嘛,凭什么乱抓人,快放开我儿子——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你可怜可怜我老人家吧。”
“你儿子是叫李光吧。”警察同志不为所动,问话祖母。祖母脑中一片浆糊,警察没说错,她无意识地点了头。
“那就错不了,我们也是秉公办事,你儿子李光涉嫌团伙诈骗,有人举报了!”
“诈骗?怎么会诈骗啊!他有钱啊,我从没少过他的——不可能,警察同志,你肯定弄错了,快放了我儿子吧,我儿子很乖的,不信你可以问问其他人啊!”
父亲被带走的时候,鼻涕眼泪全出来了:“娘,我不想呆在那个鬼地方,你赶快把我弄出来啊,记得要快啊,要不然谁给你养老送终啊,你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父亲平日里的嚣张气焰全无,也对,他只能在窝里横。
母亲那时正待产,祖母整天盯着母亲的大肚子,一向不信佛的她竟然去庙里捐香油钱。那时父亲被抓,祖母整日里睡不着觉,她一直在思索,她一直在权衡。
祖父常年外出工地不在家,祖母没一个可以说心事的人,就一个人对着观音像神神叨叨。她不说什么时候用钱捞父亲出来,注意力反而全集中在母亲这胎上。上香的时候,总要算上一卦,听到说是男孩,则闭上眼睛,阿弥陀佛,谢天谢地;若说是女孩,脸上立马阴沉,紧接着又问,可有法子让女孩变成男孩。
有个看相的人断言,母亲得生五朵金花,才会有麟子。祖母急忙问有什么可以化解。那人给祖母一道符,说:“这符开过光,会助人心想事成,你化成灰煮给你媳妇喝掉,你就抱孙子了。”
祖母坚信不疑,母亲她读过书,知道这是是江湖道士瞎编胡诌,但她明里不敢违抗祖母。若是祖母在跟前,她就乖乖喝掉,事后用手抠喉道催吐,呕出符水,若是祖母不在跟前,就会倒到夜壶里,事后用手帕子擦擦嘴角。
一切都安排得顺利,她已经想好,孙子出生是什么样子,她该怎么抱他,她要把留给父亲的东西留给孙子。孙子安安静静又是张白纸,她会嘱咐媳妇要好好教导孩子,不要成为他父亲,他父亲就是个劣质品!不过一切都没关系,自己将会有孙子了,有了孙子谁还会顾及那块鸡肋呢。
我的出生,让祖母幻灭。设想好的蓝图还未实施,就宣告破产。祖母一下子病倒了,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她急忙告诉母亲,她的存折在哪里,密码是多少,催促母亲赶紧去赎回父亲。我的女儿身让祖母心如死灰,却意外为父亲赢得重生。
当他知道生的是女儿,反应跟祖母一样,对母亲不满,对我嫌弃。我这个父亲,他还蒙在鼓里,是我救了他,若不是我,祖母早放弃了他。牢饭并没有让父亲变乖,而是更加天不怕地不怕,这段经历加深了他对钱的体会----钱是好东西,钱能换老婆,能换自由。
狗改不了吃屎,照样对暗号玩三吃一的麻将,照样不着家。家里的两个女人,都镇不住他。“这样的日子真他妈爽!”他如是喟叹。
父亲坐牢,祖母用了三万块钱赎他。祖母没把这事告诉祖父,连同叫母亲一块瞒着。姑婆向祖母借钱的时候,祖母说没有。返家的路上遇到了祖父,就将借钱一事说了出来,这才被挑破。祖父回家质问祖母,祖母开始打死也不说,逼急了才开口:“小姑要借五万,我身边只有两万,剩下的三万用来赎人了。”
“你赎那个孽障干嘛,让他蹲班房,吃一辈子牢饭得了!”
“你以为,我想赎他啊,谁叫我老婆子福薄,只留下这么一个,秦娥的肚子又不争气,生不出带把的。”
“养老送终也不指望他,我俩没被他气死就算好的了,都成家了,还这么胡来,一点样子也没有!”
“真不知道前世造了什么孽,我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畜生!””祖母悲伤的为时过早,因为父亲时时都在刷新他们认知的底线。
父亲与他的一帮狐朋狗友在饭桌上吃喝正酣,父亲喝过头了,他一边嗝气,一边乱指画说:“我摸过兄弟的老婆。”
众人知道父亲的德行,常自命风流,但这话怎么也不信。
见有人质疑他,父亲急了:“我赌誓,若我说大话,我终身不举!”
有人跟着猥琐,说:“发生何地何事啊?你能说出来那就是有,我们便说你厉害,要不然,你就等着不举吧!”众人一阵哄笑。
“我约他老婆去吃宵夜,他老婆帮我买了鞋,当时没给我,说是叫我去她家取。我去她家的时候,她没开灯,我知道她是故意的,她就等着我摸呢!”
“那你老婆呢,你偷别人的老婆,就不怕别人反过来偷你的?”
“她敢!她若背着我敢做这事,我就往死里打,让她们家退钱领人,我李光可跌不起这份。”
父亲所言不虚,他真的把母亲打得半死。母亲搭一熟人便车,父亲在小卖部打麻将的时候,看见母亲坐在一个男人的车上,有说有笑。回到家时,母亲正准备晚饭,父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母亲的背后,用手钩住母亲的脖子,放倒在地。他专挑母亲的头部下手,等打到没反应的时候,父亲才停手。
父亲给人家戴绿帽子,传得沸沸扬扬。母亲听闻一声不吭,晚饭后给父亲洗脚的时候怯懦地说:“李光,父母也渐渐上了年纪了,咱们欣欣也都三岁了,你看,我们是不是要找点工作,也好过坐吃山空啊。”
父亲一听就来气,一脚踢翻脚盆,盆里的水泼在母亲身上,父亲爱睡前用热水泡脚,母亲就穿着件睡衣。他瞪大眼珠子:“你是不是指桑骂槐说我吃闲饭啊,我吃了你家的吗?轮得到你说话管教?你算老几,一个娘们也敢管老子!”
母亲抚着烫到的地方,用破釜沉舟的气势说:“我看到你用摩托车载着一个老女人,那女人看上去都三四十了,你也……”话还没说完,父亲的一个巴掌落下来,母亲的脸顿时红肿起来。
祖父当时在家,他与祖母在父母对面的房里,中间就是厅堂,木头做的房子,通用一个屋顶,哪有什么隔音。他本想过去教训父亲,祖母拖住他,对祖父拼命摇头,压低嗓门:“你过去有什么用,你还以为自己年轻,光儿还怕你?两口子过日子哪里还没个拌嘴,我们都老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他兄弟那边一直没动静,父亲一直享受偷腥的亢奋快感。父亲若是跟三四十岁的人搅和一块,只能说明那女人有钱。人若不是怀着鬼胎,有所图谋,又怎会肯委屈自己?喜欢年轻的女人,那是肉体的香味吸引,喜欢年老的女人,那是金钱的铜臭味吸引。
父亲先是喜欢钱,后才是女人。若是既能占女人的肉体便宜,又可以占物质方面的便宜,我的父亲,那个浪子,是绝对不会为此感到羞耻的。有女人缘,吃软饭,似乎是他加冕的荣耀,因为他从来不遮掩,大大方方地裸露给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