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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地守候一片月光

2023-09-28  本文已影响0人  秋水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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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色渐渐地暗下去的时候,我就坐在屋顶的花园里,迎着一阵秋风,静静地欣赏这座城市里的夜色。

夜,无论是在城市还是乡村,它的基调是静寂的——封控的城市,也许正好还原了夜的本态,让我更能看到这座城市的真面目。平日里的嘈杂,拥挤的街道,穿梭不停的小汽车,似乎会让人们忘却生命的本质。只是不同于乡村,远处的高楼里,次地亮起的灯火,显示出它与众不同的生命力,或者也告诉我,那里曾辉煌过。

我很庆幸住在这样一个老小区的顶楼,拥有这样一个小小的花园,它让全家老小,有一个可以休闲的空间。于是想起清晨所作的那首打油诗:

封控静默又何如?

秋风秋雨月如初。

黄叶萧萧疏几许,

闲坐烹茶好读书。

秋夜有月,是再好不过的。只是迎着秋风,飘来一阵细雨,在花园的绿植上,㗭㗭地一阵微语,像听见花开的声音,那样柔弱和深情,一下子就触动了我对月色的期盼。

花园的墙角有三盆兰草,还有两盆菊花——它们陪伴我一直生活了很多年。

蓉城的人,喜欢兰草,总会说到它的清幽——说那是一种特别的味道,淡淡地似山野里隐居的君子。其实这几年来,每至春初,那三盆兰花,总不辜负我的期盼,白中带着丝丝血痕的花朵,在某个寒意的清晨,不经意之间从绿叶中透出来,于是总爱俯下身子,嗅了嗅它——淡得没有一点人情味。

有一次去青羊宫看兰花展,听一人说,兰花要叶少花稀为妙。取一青花瓷盆,铺上专用的土,分一瓣兰草,草叶二三,至多不超过四叶,叶间一朵未开的花,保持直立地栽在盆里,如果可能,在盆面上铺上青苔,然后只看那稀疏孤傲的样子,就心满意足了。

然而看看自己的那三盆兰草,年年花盛叶茂,一丛一丛,哪有什么神韵可观。记得曾读过一本兰谱,上面说观兰者,并非看花,只得其叶,便得其神。于是恍然:那毕竟是一盆草,开不开花,有没有味,与人又有多少关系?

不过,我酷爱秋天里的那两盆菊,它们年年开花,花瓣红色,越开越红,直到坠落。那花儿的花期长,花朵硕大,每一根枝上就茶杯那样大的一朵,花瓣盛开时散出去,露出深黄的花蕊。喜欢深秋的雨,虽有些许凉意,然而雨滴附在菊花上,晶莹剔透,更显得花儿娇美而传神。

多少年,我老是在这样的秋天,从城里回到故乡去,背着鱼竿,沿着那芦苇丛生的小河边走,偶尔会遇见一片野生的菊花,一袭黄晕——花瓣是黄的,花蕊也是黄的。它们的茎与茎错乱地交织在一起,让人分不出根在哪里。

那时候,我就会采些来,放在我的鱼具包里,闻着它浓烈的香气——整个秋日的山村之景,就全在鼻息之间。或者采了那些还没开的花朵,带回城里,就在花园里晒干,朋友来的时候,煮一杯绿茶,放一粒进去,很自信地说:尝尝故乡的秋天!朋友很回味地笑了。

张潮在他的《幽梦影》里说,菊花以陶潜为知己。只是我没有山园,或许在园外插些篱栏,沿着篱外植些菊花,秋天的夜里,我就坐在小院里,不饮酒,酒乱性;只饮茶,淡一些最好,然后对着一丛菊花自言自语:

秋夜茫茫,你在何方?只想盼一抹清辉,卷皎洁成梦,把相思送去。我不恋你的娇态几许,只在心里默默地想:你若转身笑在温柔里,我的梦就会成真。

清晨翻看日历,上面赫然地印着:壬寅年,农历八月十四。啊!是的,年年盼中秋,却又至中秋。

只是这样的中秋,我被疫情绊住了脚,哪里也去不了。昨夜朋友从湖北发来一段视频,一轮明月高悬,清霜浸地,那月上深蓝的云层,月下灯火通明,他也许告诉了我:即使人们相距千里,倘若情深笃意,有没有月色,又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我抬头看蓉城的天空,暗黑的云层里,有一抹微明的光,眼前却是一阵茫然:我静静地守候着,也许它会给一袭温柔的光。

正期盼着出神,手里的那本《红楼梦》突然掉在了地下。于是记起曾与几位文友谈到读这本书的感受:这一本好书,一般应该读三遍,第一遍你可以读到宝黛二人的爱情,第二遍你会读到王熙凤的为人,第三遍就会读到贾母的境界。

青春年少的时候,最令人感动的是爱情,人会沉浸在那死去活来的爱情纠葛之中;中年时会在乎权谋和利益,为了生计,人可以被许多世俗的东西给绊住;只有老年,你会变得从容而淡定,才能对生活有艺术的感叹。

所以,很佩服贾母对于中秋月下的感受。那时贾母说中秋赏月,应该在高处——站在生命的一种高度,看月亮,沐秋风,似乎也看尽了人世的沧桑,突然就有一种领悟和豁达。

“松下听琴,月下听箫”,琴声远近皆可,而箫管之音,需要远远地被清风送来,那便是另一种境界。

“正说着闲话,猛不防那壁里桂花树下,呜咽悠扬,吹出笛声来。趁着这明月清风,天空地静,真令人烦心顿释,万虑齐除,肃然危坐,默然相赏。听约两盏茶时,方才止住。”

明月清风,天空地净,一种悠远而静谧的境界,让人凝神而肃穆。笛声悠扬而缈远,缓慢清脆,老人想到岁月的流失,人生时日不多,想留下那些美好的东西,而时光的纤瘦里,虽是细细窄窄,却无情无恋……

月光下有桂树最好,除了月影的婆娑,秋风会把那一阵香气扩散得很远很远。

喜欢蒋蓝老师在他的《木中王者桂树的阴面和阳面》里说的一段话:“一个清晨,我在桂花树下喝茶,竖耳倾听小小的、成熟的花粒从桂树落地的声音,一阵风,就把小院子铺出一地碎银。”

他的书有历史的厚重感,翻开一页,就能从墨色里看到蓉城的前世今生;静静地嗅一下文字的味道,蓉城里的烟火气息,就充盈了人的鼻息脑海;凝神静听吧,耳边传来历史的马蹄声,踏碎了蓉城旧日的青砖碧瓦……不需要多么严肃的语言,淡定从容里地交谈着,只听出一声杜鹃的啼鸣。

也许老师还没在月中的桂树下品茶。一粒银色的、似泪珠的花瓣落在茶汤里,茶淡了,秋意就氤氲在温水中。那样对着月色,浅尝慢饮,整个秋天无声无息地流进了肺腑里、血液中。这是极好的一种境界。

我的守候终于如愿以偿,天空中出现了一碧清辉——月亮挣脱了云层的束缚,依着花园的楼角,偷偷地露出了半张脸来。

也许只是十四日夜,还没有到十五日或者十六日,那月亮似乎不够圆满。它从楼角下一盆竹叶旁升起来,好半天,才挣脱了竹子枝枝叶叶的牵绊——一下子花园里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我就浸在清霜里,抬头与他对视着。

耳边有一阵虫鸣,极细弱,极幽怨地轻触在我的心里,像多少年前,我在一堆草垛里听到的一样。

秋收完了的风岭村,村外的晒场上堆满了谷草垛,一群孩子趁着月色朗照,在草垛里藏猫猫。我拼命地爬上草垛,屏住呼吸,静听着那虫鸣声的悠扬,忘记了自己仅仅是一群孩子的玩伴。我陶醉在虫鸣声里,做了一场酣畅的梦,直到深夜,山风把我从梦中吹醒——那一夜,父母忘记了一个孩子,山村里的狗也并不因为少了一个孩子的归来而多吠一声,孩子们也忘记了那个玩伴,却把我丢在了童年的梦里。自那以后,我学会了孤独,也学会了一个人享受月光的日子。

只是那月光啊!是不是在今夜也照在了故乡的山坡上,或者透过木格的窗子,萦绕在炊烟的香味里。

父亲正在和面,母亲用红糖和花生做成馅,包裹在面里,然而做成圆形的饼,在锅里烙硬了,接着便放在柴灰里烤一阵,待它散发出烟火的香味时,取出装盘。

门前的小院里,此时月光正好,婆婆就会置一张小桌,或者高凳,其上放一盘花生,一束稻子,一盘冒着热气的饼,焚一炷香,香烟袅绕,而我和弟弟只闻饼的气息,却不知月光几许。

待那饼吃完,看月色时,惟清辉泻于芭蕉之间,雾蒙蒙,露垂垂。时有鸟鹊应声而起,月下草虫嘁嘁,不绝于耳。

今夜我就坐在花园里,静静地守候着那一片月光:清辉依然如水,然而我的两鬓已染白霜,人生的悲欢如烟似雲,不在今日离别,就在往日相聚。

天空有雁声时鸣,悲怯而过。只想凭借它的叫声,趁着月色把思念送往远方:一声给予你;一声给相知;一声给故乡……

2022年9月9日夜金犀庭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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