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公布了我的埋尸地
在我的家乡,人的死讯从来不被公布,人到将死的时候,独自一人走到深沉的旷野中,草草挖个坑,躺到里面,给自己撒一层土,即可等死了。
但不知是谁,在我死后公布了我的埋尸地。
我预感我将不得安宁了!
先来的是敬慕我的人,他们携着鲜花,唱着赞歌,站在我寒酸的坟前,默哀了几分钟,默哀罢,他们丢下鲜花,开始装点我的坟墓。他们为我铲土,堆出一个美丽的坟包,为我竖一块墓碑,高十丈,宽五丈,上面记满了我的功德,简直一块碑正反面都写不开。他们又捡起刚才丢下的花,摆在了我的碑前,人人鞠躬,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我本以为马上就能安静些呢,可是远处又来了一群人,他们是循着我高大的墓碑来的。到了我碑前,他们看了上面镌刻的我的功德,简直离奇的愤怒了,人人掏出锤子和凿子,像蚂蟥一样攀上我的墓碑,不一会儿,就将我的墓碑拆了个稀巴烂。
噢!他们是仇恨我的人!
墓碑后面显出我的美丽的坟包来,那是我的敬慕者们精心堆的。仇恨我的人们人人从怀里掏出一把小铁锹,拥挤着上前争着挖一铲子我坟包上的土。当时死的时候,我仅仅是和衣覆土而葬,连一口棺材也没准备,他们挖了几铲子土,就露出了我的尸身。见我的尸体上竟然还穿着衣服,他们脸气得涨红,像拖老树根一样,一把把我从湿土里拽了出来。不知道谁身上还带着鞭子,上前给我尸身来了一鞭子,他刚抽完,鞭子就被人抢了去,我的尸身上又挨了一鞭子……
他们终于抽累了,瞧着我面目全非的尸体,废墟一样的埋尸地,满意极了,丢下鞭子,载歌载舞着走了,只留下我的尸身,曝露在荒野中。
我想我终于能得宁静了。
夜沉沉,月溶溶,一个蒙面的贼来到了我的埋尸地。我虽死,还遗留着魂灵,还能感知到外面的世界,我借着月光,看他只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像白天来的人,至于在敬慕我的人里还是在仇恨我的人里,这我就看不出来了。他弯下腰,在我面目全非的尸身上踅摸着,却没有摸到什么东西,他鄙夷地对我吐了口唾沫,转身捡起我坟包旁尚值点钱的未被践踏坏的鲜花与鞭子,塞在怀里,又回头踹了我的尸身一脚,溜进了黑夜里。
天亮了,一缕金光刺破厚厚的云,照到了我的尸身上,也照到了这片纷乱的埋尸地上。
碎石断碑,黄土脚印,残花蒿草……
一个早起的老汉沿着晨光背着手走到了这里。我有些惶恐,难道我还不能得安宁?我已经面目全非,老汉似乎并没有认出我,或者他根本不认识我?他看到了这一切,额头上的“川”字皱起来,他叹一口气,搬起我的尸身,复又扔进了我死前为自己挖好的葬坑里,用手捧几捧土,薄薄覆盖在我身上一层,又搬了几块碎石,压在我身上,做了一个石头坟包,做完这一切,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走了。
我躺在下面,尸身上虽压着石头,有千钧重,但我的魂灵却能飞起来了。
公布了我的埋尸地的人,让我不得安宁的人,我对他们都没有一点怨恨,我知道,他们只有兴趣来寻我一次,自此以后,我将获得永久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