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旧向|||关于装满童年回忆的那些动画……

我的舅奶——嵇桂英

2025-09-25  本文已影响0人  阮小鱼

我们原本是淮安涟水的,为了躲计划生育一家子搬去了连云港灌南的一个小村落——小林场,我们一家在那边租地生活了17年。在外上班那些年,其实很想念那个地方,我对淮安很陌生,很想念灌南,很想念小林场,就是很想去见一面,回到大场,回到那边的小屋。我深爱着那片土地,也很眷念曾经的旧时光,尽管我也明白那里不属于我们。

第一次见你,是在小舅舅家里,爸爸带着我,你给爸爸泡馓子,加了一勺糖,要给我削梨吃。那会儿爸爸让我叫你啥,我也忘记了。

你是妈妈的妈妈就是外婆也就是我们的舅奶。小时候你带了我们很多年。你的子女都很有出息,每次来探望,我们没见过的零食,你会拿着分给我们,又或是在爸爸要“教育”我们的时候你会帮我们拦着。那时候我们一定渴望你出面,就能免一顿打。

  我数不清你在我们家里待了几年,我记得你一直在我们家。爸爸在家很大男子主义,他常说,老子就是王法!但是他很听你的话,对你很是敬重。我们都看得出来,爸爸跟自己的母亲关系不好,也不怎么回老家去。我们几个孩子也不常被他带回去,连大年初一都没回去拜过年。

  刚来小林场,你还没来。那时候刚来这片土地,家里请了人翻修了小锅屋和正屋,才有了后来居住的模样。这块地基有一亩,后面有个池塘,茅厕那边有很大一片竹林,是小毛竹子。

  刚来这片土地的时候,记得后面种了芍药,金银花,河边种了10棵松树,四季常青。西边边上还有很多野蔷薇,来着白色的小花,缠绕这竹子杨树生长着,这是带刺的。还有一种是花也是能吃的黄花菜,很绿的叶子开出黄色的花。之后被邻居偷偷移走了,那会比较小,在席面上吃过黄花菜干,不知道是怎么弄着吃的。也没怎么在意,这花跟野百合是很像的,野百合有毒不能吃,黄花菜是饱和度很高的纯黄色花朵,也很漂亮。

  这里的东西很多,屋子后面被种了很多杨树,还有很多竹子泛滥。导致后面的地是不能种菜的,这地里面不是野蔷薇就是竹子的根系,蔓延屋后整片土地。屋子前面的边边上正对着门口有四颗两手抱不过来的杨树,就像沉默的守卫,捍卫着。再往西边看就是一些桑树,夏天可以摘桑葚吃。苦槐树不能吃,开花好看。

  最初这大场(chang第二声)中间是有一口水井的,拿着桶打水拉着绳子上来,铁桶地下被挖了一个圆出来,切了一块黑色的橡胶皮固定住一边,这样放下去,井水就能被打上来了。那时候洗菜做饭都靠这口井。井的旁边还有一块很厚的大石板子,可以在这里洗菜。

  屋子走进去是一个大堂,面对着大门的那面墙挂了很大的一个蓝色的镜子,然后就是东屋西屋。正屋出来左手边是厨房,我们叫小锅屋。里面有两个烧火做饭的锅,烧火的那个地方是有窗户的,用了一根Y字形状的树丫横在了窗户上,没有玻璃,后面的窗户就是规规矩矩的几根竖条。后面几年,竖条断了一根,像我个子小,又瘦,不用钥匙就能钻进去。

  在舅奶还没有来我们家帮忙的时候,爸爸出去打工,妈妈在家。时常我醒来,家里是没人的,我对着门因为害怕,也瞧不见人回应,屋子里乌漆嘛黑的,鼻子一酸,就委屈起来,渐渐抽泣,逐渐嚎啕大哭,外面的门上了锁,打不开,哭累了就趴在地上睡了过去,中间哥哥姐姐偶尔会回来一趟,再醒来,他们没有回来,家里还是我,哭着拍打着门找妈妈。就这样我长大了些,不哭了,姐姐会帮我穿衣,套一件又一件,我也会坐在三个轮子的小推车上跟着你们一起出去,妈妈在前面忙活着,我们在车上啃着地里摘来的黄瓜,叽里呱啦的一会又吵起来,又去玩起了游戏。直到精疲力尽,妈妈也干完活推着车子,我们一起回家。

  我不记得你是怎么来的,就这么在我家了。你来了,妈妈会轻松很多,我们几个都在家,你做饭,洗衣,看着我们。记得邻居家的葡萄还没熟,青色的能酸掉牙,我们还是会在天刚刚亮的时候,家人都还在熟睡,我们三个偷偷摸摸的去摘葡萄。邻居家的葡萄种在院子围墙的西南角,墙的里面养了一只黄的狗,我们叫这种狗——小痴狗(长不大,凶,真的会咬人,毛长,乱)。一点动静,这狗就狂叫。要悄悄的,轻轻的,抓一串,赶紧跑。

  飞奔回来,把摘来的青葡萄跟哥哥姐姐分享着,被酸的龇牙咧嘴,吐了几口酸水出来。绿的葡萄扔地上还能弹起来。姐姐吃的嘎嘣脆,一口一个,我看着她把葡萄塞嘴里,我也学,酸的我眼冒金星,我很佩服她,又去尝试了第二个。怎么手里的没有她手里的吃的香呢?

趁着家里其他人还没醒,溜回床上睡个回笼觉。等到爸爸妈妈起床弄好了早饭,再迷迷糊糊的醒来。妈妈说小孩现在长身体,爱睡觉是正常的,可能上学缺觉,爸爸就不认同觉得我们该早起背书去.....

  我们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舅奶住在东屋,床靠着窗。爸爸给窗户钉了一层纱网,用来隔绝蚊子的,舅奶都七十多了,每次出门溜达回来或者去总能被她逮到。

  去哪了?马上告诉你爸爸,是不是偷人家东西了?

我心虚的朝窗户口走去,奶奶,你没休息呀?隔着纱窗,我看不清她的脸,尽量维持不露馅。

哎呀,我帮我妈烧饭去...赶紧跑开。

  她在厨房用枯树叶烧火,哥哥姐姐拿着毛毛虫吓唬我,在衣服肩膀上,我以为是洋辣子吓得哇哇哭,去找舅奶。奶奶,虫子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去小锅屋烧火的地方找舅奶。她拿枯树叶包裹住毛毛虫扔进了膛子,化为灰烬。就在膛子里跟她一起烧火,学着她的样子抓起一把枯树叶扔进了灶膛,一堆枯树叶很快被我“消灭”。你不紧不慢的一把一把扔进灶膛,给了我一点青椒炒火腿的火腿边角料,叫我在这吃着。

  我是你的尾巴,你去屋子后面的池塘洗衣服,踩着池塘边缘露在外面的树根,就像台阶一样,这个树根被踩的干干净净的,没有湿哒哒的泥巴。奶奶说水是能淹死人的,水鬼没有下巴,会在水里喊你过去,就抓着你的脚,上不了岸,就会死在河里。我听了站在青松树下,不敢往河边去,她拿着衣服在河里水面铺开,倒了一点洗衣粉,在水里揉搓。洗衣粉的香味散发开来,我被蔷薇上的蝴蝶吸引,悄咪咪的过去,弯着腰鬼鬼祟祟的伸手,一下子捂住蝴蝶停落的花朵上。

  都是刺,赶紧回家了。

我的手被她的手给牵了起来,拉着我往前走,回望着还在花蕊上停落,飞舞的蝴蝶,渐渐远去。

  美好的记忆总是零碎,让人回想不全。 四年级的时候她生病了,开始就是脚上溃烂,不能下地干活了,得躺在床上,天上的云忽明忽暗,温暖的阳光一阵一阵的。

  暑假一天晚上喊她吃晚饭,没叫醒她,她昏迷了,妈妈焦急的给舅舅打电话。半个钟头的功夫,三舅舅开着蓝色的小轿车先到了家里的大场上,紧接着小舅舅也来了带着小舅妈。他们将舅奶放进车里,转头三舅舅拉着妈妈的手,看着妈妈拍了拍妈妈的肩膀,示意她安心,就去开车。舅奶走了,看着东屋她住过的地方黑黑的,很安静。听说黑白无常不能带走家里有镜子的人,我和哥哥拉开了家里的蓝色大镜子。我们依偎着妈妈,在西屋的大床上。

  你说奶奶会没事的吧?会没事的,妈妈几乎是呢喃。我们把手机放在了旁边等着舅舅的电话。

等到半夜

“你是我天边最美的云彩.....”

刚响铃,哥哥点了接听键,递给妈妈

“喂?”

“哎,大姐,妈没什么大碍”

“好,没事就好”

第二天妈妈叫哥哥给二舅舅打电话, “喂,你好,请问你是哪位?”“小秀子,我你大姐....告诉了二舅舅舅奶住院的事情,是得了什么糖尿病....

  舅奶的病情稳定了下来,在灌南第一人民医院住了下来。四个舅舅商量着轮流照顾。大舅在记忆里一直是一个缺席的状态。我没见过他,我的几个舅舅长的一表人才,相貌堂堂。都是做生意的,三舅舅眼睛大大的,他们几个都是白白,鼻子有点大,家里是开超市的,叫三笑超市。小舅舅长得秀气,不显小气。他们两在新集小镇上一个卖馓子,家里总是有一股油味。我们家的牙膏牙刷洗洁精钢丝球,泡面辣条都是在三舅舅家买的,要是想吃馓子就去小舅舅家。我不得不承认,小舅舅家的馓子在灌南还是新集,他家的味道最好,最香,比花生油炸的都香,10块钱一袋,卖人家15。

  过了几天,一个穿着红色裙子的女人,身后还带着我不认识的年轻人来家里,给我和姐姐买了一人一件裙子。我的是粉连衣裙,一圈圈的还有白色的蕾丝勾勒的立体小花。姐姐的是橙色紧身的T恤加上一个卡其花色的短裙。我躲在妈妈身后,探着脑袋看着她,她是我的二舅妈。听说她是一个很厉害的女人,有先天心脏病,手底下管着几百号人的厂子。当年自己是有未婚夫的,但是看上了二舅舅的人才,让二舅入了赘。

  这就是三啊?她笑着朝我看过来,眼里看不出很开心,就是光笑。薄唇角是往下的,脸上没什么皱纹。妈妈叫我去倒茶,我去小锅屋拿了四个干净的碗,给他们到了茶。

  真能干,二舅妈笑眯眯的说我,却没有动桌子上的碗。

  我喊了一声,二舅妈。她笑着说,还知道叫人。

倒完茶我就去里屋,大人们总是说一些无聊的话。我跟姐姐看着买来的衣服,没有动。舅奶在我们家里生活,被照顾,按理来说,老人养老是儿子的事情,我们这边女儿是不用照顾的。因为以前苏家几块宅基地,长的树,最后都卖了,钱是几个舅舅分了。听说就是我那素未谋面的大舅舅和还住在新集镇上开馓子店的小舅舅两人分的。

  一会二舅妈起身,说,行,大姐,你就别送了,叫孩子们收拾一下,跟我走吧。

  我看着妈妈,妈妈说,跟着你舅妈去看看舅奶,两天就回来了。在家也是洗碗做饭,去那也是干活,拿了两件换洗衣裳,坐在车里跟舅妈去了灌南第一人民医院。

  到了医院,二舅妈交代了几句就走了,我和姐姐看见舅奶床前坐着苏子浩(小舅舅家的儿子)舅奶舍不得的拉着他的手,我和姐姐在病房外面,有个担架带滚轮的。我撑着台面跳坐在担架上,正好能透过窗户看见舅奶把枕头底下说是三舅舅家给的两百块钱都给了苏子浩。等苏子浩走了,我和姐姐进了病房,帮她看着点滴。

  等到天黑,我们手里没有钱,也没有手机,二舅舅却来到了病房,我是怎么认出来的,他跟小舅舅长得很像,比小舅舅还要好看很多,个子还要高大一些。二舅舅出去买饭去了,我和姐姐在舅奶的床前守着,等了很久,夏天的夜晚完全黑了下来也不见他回来。我去了病房的另一边窗口,看着底下很大的红绿灯十字路口,有不少车辆和人来来往往的。我第一次在高处看这样的夜晚,黄色的路灯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成扇形照着底下的一小片,真担心,这黑暗会不会把黄色的灯光给吃了。毕竟这夜晚也太黑了,二舅舅还是没有回来。

  二舅舅回来了,手里拎着几个打包的饭菜,菠菜还有鸡汤另外还有几个菜。他扶起舅奶,把床摇了起来,床头那边缓缓上升,床上也有吃饭的小桌板,把这些弄好,二舅舅翘着二郎腿,温和的说着普通话的强调,看着奶奶吃饭,给我和姐姐打开了,打包的米饭。

  舅舅,你不饿吗?我问他。

  我吃过了。

就这样,我和姐姐奶奶在安静的吃饭,二舅舅脸上挂着浅笑看着很温和,说着普通话腔调,妈,你多喝点鸡汤。就用一次性勺子喂着舅奶喝鸡汤。

舅奶没喝完的鸡汤,我倒在饭盒里泡汤,奶奶说她咬不动肉,就放下了筷子。我咬了一口,这肉确实柴,我默默的吃完了汤泡饭,临走时二舅舅给姐姐两百块钱,说是两天的饭钱,过几天他会再来。叮嘱我们两个出了医院的大门十字路口东边有个汤姆胜客,到时候就去那边买饭就行,那边的饭好些。

  其实我和姐姐对灌南县并不熟悉,但还是点了头,大不了早上出去走一遍就知道了。二舅舅匆忙的踏着夜色离开了,他家里是做木材生意的,很大,要跑车会去外省,常年都没怎么见过二舅舅。就听说他家很有钱,二舅妈是个厉害的角。

  我和姐姐两个人分工照顾舅奶,晚上就睡在折叠看护床上,我跟姐姐小,一人睡一头也不挤,就是硬。天刚亮就醒了,我和姐姐去茶水间用茶壶接了热水,倒在脸盆里帮奶奶洗脸洗手。做完这些也就才四五点钟,我们两人去外面买饭,这医院挺大的,下了楼就是七拐八拐的走廊,出了屋子,外面是渐红的枫叶,还有鹅暖石铺的硌脚的蜿蜒小路,镂空的长廊,旁边长着茂盛的紫藤。紫藤在春天的时候,紫色的花很仙,很梦幻。好不容易绕了出去,看见很大的急诊部对面就是出去的马路牙子,这块空地停满了甲壳虫,还有不知道是谁的雕像。往南走过了斑马线早上最热闹的地方就是饭店,我们也找到了汤姆胜客。这个很好找,一大早没几个人,闻着味就能找到饭店。

  汤姆胜客的生意看着很好,热腾腾的包子在大妈手里跟门口买包子的人交换着,走了进去,里面的人不多 。粥也有很多种,不是单纯的只有白米粥,还有很多小菜,不只是萝卜干。我们拿着盘子排着队,看着颜色不一的粥,各色的小菜,我们还是买了白粥,还是去了门口买了三个肉包子。我们买完就往回走,好不容易找到了病房,学着昨晚二舅的样子,把床摇起来,把吃饭的桌子也支起来,奶奶喝着粥,吃着包子。我们则在一边拿过板凳,把饭放在上面,蹲在凳子旁也喝粥吃包子。

  你们这个陪护床要收起来啊。护士姐姐推着小推车,上面是打吊水的瓶子,叫我们赶紧喂老人把饭吃完,打吊水了。

抹了一把嘴,三两下把肉馅塞进嘴里,喝口茶顺了下去,把饭盒扔进垃圾桶,给奶奶擦了擦嘴,把她放了下来。看着护士姐姐把准备好的吊瓶挂在床床顶的吊杆上,针管插进手上软针的另一头,这吊瓶就打好了。护士姐姐问我们说,你家大人呢?

就我们两个来看奶奶的。

小朋友,你奶奶的吊水要是快滴完了,你就按床头的呼叫铃啊!不要忘记了啊!

    我和姐姐都点了点头,走到床头看了看有个白色的按钮闪着红光,就是呼叫铃了。还有一个电子屏,按下去电子屏就会显示1号床呼叫。这时候我才知道舅奶的名字——嵇桂英。(以前她说自己叫嵇桂英第四声我才上小学四年级,认识的字少,小林场那边是姓薛和翟的人比较多,我们在隔壁村子孙湾村上学,都是姓孙姓李的人,还没见过这个姓呢)

  我和姐姐两个人一起看着吊瓶,没了就喊护士,我们这个病房出去就是护士站,也很方便。中午不打吊水,奶奶吃完饭就开始午休。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悄悄地出去借着上厕所的名义出去溜达。除了病房左边走就是出去买饭的地方,要穿过一些走廊,就能看见马路牙子了。右边是打水间,里面有两个很大的不锈钢热水器,茶壶要一手拎着对准下水口,要不然热水会溅出来,温度显示都是红色的100度的。

  旁边就是卫生间了,这边是走廊的尽头,也有楼梯。顺着楼梯上去,我们住的是二楼,三楼是妇产科,但是好像没什么人住,这个房间都是空的,床也不规则的摆在房间里,被子也没叠起来,而是胡乱的堆在床上。卫生间的水池都是没水的,这里很奇怪不整洁,也没人住,不像我们住的二楼,每天都是84消毒水的味道 。再往上四楼就有人了,有人就没敢去逛,旁边有个生锈的楼梯在墙壁的旁边,踩上去会有碎铁削掉下去,走上去就是整栋楼的楼顶,楼顶没有护栏。

  灌南第一人民医院,存在很久很久了。以前听人说,通往灌南县城的路都是土路,还有很多坟。生病的人,尤其是老人,在没到医院的路上就死了,说是坟路太多被带走了。也有人说,这里有太平间,出了车祸的人,会被扒了只剩一摊血水,多余还能用的器官会被人给卖了,家属打官司是打不赢的.....这里被一个大老板承包了...

  这栋楼后面还有后门,我在楼顶看见。踩着铁楼梯小心翼翼的下去,就是瓷砖铺的台阶了,我一步子可以跨下去两个,飞奔下了楼,顺着围墙走。这里都是树影,斑驳的阳光洒落下来,在地上映出光斑,让人恍惚,地上的光斑就像是蝴蝶,飞舞了起来,还带着沙沙的树叶摇摆的声响。沿着围墙走,我看见了后门,两棵樟树轻盈的摇摆着自己的叶子,午后的阳光照耀在马路上,稀稀拉拉的人顶着太阳,大都躲在屋子里。这里有一家收废品的店铺,不过都是一些书,10块钱一斤。店里的老头躺在躺椅上,手里摇着蒲扇午休,我看着阳光均匀的洒在他门前的书上,停下来看见了上面的文字,上面记满了笔记,黑色,蓝色,红的。

还想再看一眼,老头动了一下。我往前走去。

  这条路其实一直走,过了马路就是汤姆胜客了。这路都是相通的,不管你走哪一条,看到什么样的风景,最终如果我们的目的地是相同的,那就够了,哪怕你在路上花费了一些时间。多年后我明白,有些路我们都是要走的,只是年龄的差距存在,我们会早到些,晚到些。但是这些是无妨的,不管你是忙着赶路还是忙着看风景,都没有关系,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他人无权干涉,也不能担责。

  我按着早上出去的路返回病房,姐姐跟奶奶还在午休。我若无其事的回到了折叠床上睡觉,等到晚上奶奶打完吊水睡下,我很向往汤姆胜客的后街,那是灌南的小吃街,那里有几家奶茶点还有8090米粉馆,让我流口水的是那一排的大棚,大棚的一圈都是炸串,凉皮凉面烤肠,很多我没吃过的小吃.....有学校的一个操场那么大,小吃街的外围还有卖小物件的,勾的娃娃,烤肠机,糖葫芦.....

  晚上我被姐姐拉着往前走,我勾着头看着人家大人带着小孩坐在大棚里嗦着粉。摊主吆喝着,三鲜米线来喽,锅里冒着热气,空气中还弥漫着油炸的香味.....姐姐带着我去了一个小摊上试了一双凉鞋,还是橡胶的,粉红色的,她在跟老板砍价

20,我看你们小姑娘,我也不赚钱

  10块。姐姐看着老板说道

  哎呀呀,小姑娘,哪有这么要价的呀,我这进货都不止10块钱啊,15卖给你,这一单我就不挣钱啦!

  就10块,不卖我们去别的地方看。

  哎呀,亏本给你啦,看你小,带着妹妹不容易....

我穿着新鞋子,看着姐姐,有了新鞋子就不用走一步拖一步了。我跟姐姐轻松欢快的回去,后面的小贩还在叫卖,我看见自己的同学穿着紫色连衣裙,被她爸妈牵着手。医院门口烤肠的香味和喧嚣都在后面,我们回到病房,看着窗户外面马路来往的车辆不绝,红绿灯跳着秒针,斜对面的建筑物后面就是西湖小吃街,里面的人群还在欢笑,叫卖。病房里安安静静的。隔壁两家床铺的人都已经睡下了。

  在看什么呢?过来睡觉了。姐姐喊着我,我躺在了陪护床的另一头,闭上了眼睛。

二舅家的看护日子就结束了,明天就是小舅家来,二舅妈把姐姐先接回去了,等晚上会让妈妈来接我。

  小舅妈先来的,她是个有点胖呼的人,没有妈妈白净,平时大嗓门。我坐在奶奶床旁边,看她来,跟她打招呼。小舅妈来了,拿一次性杯子给她倒茶。她接过茶水,放到了一边,看了看奶奶,又看了看桌子。

  水都是刚打的,满满的,没有剩饭,天气热,买不了多的,放一顿就酸了。看着小舅妈,我把这里的事情交代着。等晚些时候,天黑了舅妈出去给奶奶买饭,我还在病房看着,她回来,给奶奶买了白粥,加上一个菜包子。我在一边看她给奶奶喂饭,熟悉的声音推门而入

  三子,她探着脑袋进来,脸上带着笑,舅妈也在呀

我当然在了,我不在,谁在啊。

我起身朝妈妈那边挪了过去。

我来接孩子也来看看我妈妈

这里不需要你,都有我们呢,你几个弟兄,还能要你啊.......

小舅妈的声音充斥整个病房,周围的病人,家属都朝这边看了过来,我拉着妈妈的衣角,我们走吧。妈妈的声音没有小舅妈的声音大,我跟妈妈走出了病房,我们往卫生间方向走去, 这么晚了公交都没车了,妈妈轻轻的说。

  要不去三楼将就一晚吧?那边没人,我之前看过了,也没消毒水的味道。

  真的吗?我拉着她去了三楼。三楼黑漆漆的,之后安全出口亮着绿色的灯,里面有很多房间,我打开了一个门拉着她进来。

  能行吗?会不会被人发现.....

  我们还是脱了鞋子,选了一个最里面的床拉了一点窗帘,窝在在妈妈的怀里。这里很安静,陷入了黑暗,只能感知到妈妈在身边。

  天还是灰的,她轻轻拍了拍我,三子,起来了,我们走吧,不叫人发现了。起身带她去二楼上了个厕所,漱了漱口。我们就离开了。

  有一天我放学到家,妈妈叫我叫人,是大舅。我没见过大舅,对他很陌生,他跟舅舅们长得也不像。我实在是没办法把他跟几个白白高高,有着同龄一样大眼睛的舅舅联系在一块,还以为是什么表亲。

  我之前让她舅妈带了2000块钱过来的呀,你没收到吗?

  啊?你这些年家里养猪忙的很,也不在街上,我们走亲也走的少

  大姐呀,这是我要说这话吗?家里盖房子了走不开...

我搬了板凳,在大场上写作业,隐约听见他们的说话,笔不动了,好奇的竖着耳朵听,不敢错过一个字。大致我听明白了,小舅妈吞了大舅给的2000块钱,这些年舅奶都是在我们家照顾的,几个舅舅每个月都会给个1000或者2000,这就是给舅奶买买肉菜。

  等大舅走后,我问妈妈,下次找小舅妈吗?小孩子懂什么?写你作业去,一天到晚瞎想.....

我又写起了作业,忘记了这件事。后来啊舅奶的身体不那么好了,五年级的时候妈妈送我去镇上去学校,她蹬着自行车,我坐在后面,跟我说,你舅奶在几个舅舅家里就要被糟蹋了,我也不能好的....... 我有点害怕,奶奶啊,我很喜欢她,干干净净,利利落落的老人,她的床头还会藏小镜子,干净的梳子。留着到脖的短发。我坐在车座后面担心妈妈说的。至今我都觉得很神奇,我对妈妈的这样的话是深信不疑的,以前我们这里村子没有人的初中能上灌南的实验中学,我哥哥去了,我们也没有学区房,也没有人上过那个学校。(她信基督,好似有预言的能力)

六年级的时候,我能独立骑车12里路去上学了,住在了三舅妈的大哥家,也是大舅,就在学校门口开小卖铺。我住在二楼的一个房间,带着他家的小不点,写字,学算术.....我最喜欢大舅妈炒的辣椒炒肉,肉是深红色的,应该是腌制过的。我长的瘦,舅妈看我喜欢吃,几乎天天做这道菜,有时候整个白菜炖羊肉。我在他家天天吃两碗饭,肉眼可见的长胖了。

  小三子,你舅奶走了。

  什么?我没听清。

你对她还有感情呢?

大舅看着我说.我抬起了头,盯着眼前的菜。他又自顾自的讲,就昨晚的事情,我们都去过了,临死前说你家会高升呢(老人死前的话比较灵验,这里有这说法)我有点听不清大舅在讲什么,吃完了饭,洗了碗,转过头问他们,你们还吃吗?大舅妈看了看我,他们两个碗里都还有饭,他们的小孙女说,姑姑,我们还没吃完。

  我回了楼上,渐渐也睡了过去。等星期五,我骑着电车回家,连夜带着妈妈去大舅家(我的亲舅舅)参加葬礼。我从来都没有来过大舅家里,天黑有点摸不着路。

我们找人问问吧?大舅叫什么?半夜问死人的不吉利,人家知道也不会说给你的。

我们寻着敲锣打鼓的声音还是找到了地方。寂静的夜色里,大舅家灯火通明,几个舅舅都在,我看见了大舅,大舅妈。刚进门妈妈看见冰棺,腿一软就跪了下去,我妈——我的妈妈呀,妈呀——小舅舅三舅舅一人扶着妈妈的胳膊,架着她,她站不起来。

妈妈晕了过去,倒在了三舅舅的怀里,其他亲人开始说,掐人中,赶紧掐人中。我去了奶奶生前住的屋子,也要在这里戴孝。一张铁床三月份还是冷的,就一床被子,下面是纸盒子铺的。我觉得舅奶回了舅舅家,没过好,我听说在过年的大年29,舅奶在小舅家犯病,迷糊了骂骂咧咧的,骂到了二半夜。

他们是轮着来的,一家住三个月,那时候我在学校上学,也是秋天冬天了。她的床下也是铺了纸壳子,很薄的垫子,她见我来,迷糊的说,

三子,外面要下雨了,你去吧外面的衣裳,晒的被子收回来...她以为还在我家,我的眼睛有些湿润,鼻子也酸酸的。

我在小舅妈家蹭了一顿饭,她的饭量不如从前了,小舅妈说她吃饱了,就不再盛饭了。我也没怎么吃,一勺米饭,吃完我就走了。那是最后一面。

再来见她就是送她了,我在二楼睡的那几天,舅舅们招呼着来而去往的人。我身上带着孝,白的布形成一个三角带在头上到腿那边,还有一块粉色的大毛巾。这几天就是早中晚都是吃席。舅舅家的孩子渐渐成人,有了小孩。大舅家三个儿子,盖了三栋二层楼房。后面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猪圈,还有铁链拴起来的藏獒,前面是大池塘,席面上的鱼,就是养在这里面的。平时他们在下面忙着,我就去三楼那些旧衣服里去翻找,有时候会找到钱,把孝揣在口袋里,去这个陌生的村子摸索。没人住的院子,土砌成的二成楼房,只剩下框架,玻璃窗被打碎,只剩下厚厚的灰尘。杂草却在外面疯长着,有人高。想象着,她以前一个人拉扯六个孩子,舅姥爷走的又早,她的宅基地又是在哪里被卖了。

  我还是打了电话跟班主任讲,我参加奶奶的葬礼,可能要再留一天,班主任同意了。

出殡的前一晚凌晨我的小姨夫来了,在我的床旁边坐了很久,我迷糊的看着他,问着他。

小姨呢?他拉着我的手,柔和的跟我讲,明天就会见到了,我往里面挪了挪。小姨跟小姨夫都是很温柔的人,他们以前来我们家走亲戚,我们睡在一起,小姨夫讲着睡前故事,逗着我们,小姨也温柔的叫我们赶紧睡了。

你很累吧?睡这里。

他应该是睡了下来,等我再次醒来小姨夫已经离开了,下午小姨带着表姐来的,就是看了一眼,出租车在村口的水泥路上等着。

  出殡那天,我没起得来。等我醒了,看着底下,大舅手里捧遗像走在很长的队伍最前面,从门口排到了水泥路上,他们或蹲着或跪着。小舅妈跪的直挺挺的,妈妈还在小声的哭嚎,呆呆的。我们浩浩荡荡的去安葬了,几个人抬棺,绳子绑着棺材,几个男人合力用木棍抬着。队伍里,还是走过的路人,苏家几兄弟真是有头有脸的人嘞,这几天的席面就没差过....这棺材2万呢....哎,死在大儿子家..没死在大姑娘家...还真是会挑日子.....这几天的天真好,天晴的很,人走的也利索.....

  今天是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头,鲜黄色的菜花随风摇动,带来一阵芬芳,几只蜜蜂采着花蜜。走进一块地,这里都是大坟小坟,一对对坟冢挨着。舅奶也要葬到舅老爷的边上,土早就挖好了,深深的,里面还有积水(听说这个也不吉利,下去被水淹),很多人看见了坑里的水,都默契的不讲话,还是将棺材抬了进去......

从此我们呢,就没有再相见的理由和机会了。小时候对死亡是不敏锐的,还要忙着上学,她住过的西屋在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反而会让人害怕的。过了一两年你才舍得来我的梦里,就这么坐在板凳上看这我不讲话。人们说,老去的人在梦里跟活人是不能说话的,说了就要被带走了。

后来有一回,爸爸人在外面打工回来,带着我路过你的坟,我们停了下来,墓碑上没有你的名字,爸爸数着红白棍子10个,点了点头确定了你的坟,红了眼睛。这里春去秋来,野花肆意随风,有什么话也在风里,可以飘到千万个地方,吹不进你的耳朵里。

  再见了我的舅奶——嵇桂英

我们之间的纽带好像因你而存在,也因你的离别而消散了。以前三舅家的超市想去就去,小舅家的馓子想吃就吃。舅奶走了,几个舅舅也没有了每月来我们家的理由,妈妈跟他们好像也没了话题。小林场已经离我远去,屋后的池塘也早就在她离开后的几年因国家要求被填了。

  不过我会记着,就像此刻的记录,那片土地在我心里依然肥沃。新的生命会去覆盖,我允许你远去,也允许我悼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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