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茶茶表妹
我本是相府的嫡女,却因为母亲早逝,父亲续弦,为人木讷又不善言词而受到全家人的轻视和霸凌。
那一日,后妈生的庶妹用命令一般的口气让我在祖母的生辰上身穿黑色的丧服,她威胁我,若不从,便让她母亲把我嫁给前院的瘸腿马夫。
我明知道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却偏偏不敢违背。
祖母是常山郡主,虽然年纪大了,却一身的天家威仪,她见了,果然是怒不可遏,不问青红皂白地把我臭骂了一顿,说我不成体统,让我脱下外袍,跪在水榭外头的甬路上。
我哭着求她,这是对一个尚未出阁的女子的莫大的羞辱。
今日她寿诞,水榭宾客来往极多,况且我早已与旁人有了婚约,可最后她却还是命两个嬷嬷强硬地扯下了我的外袍。
我只穿了雪白的里衣,瑟瑟发抖地听着远处宾客们三五成群的窃窃私语。
只过了一会儿,我便开始头晕目眩,我见陈楚河捧着个寿桃,就想过去求他去祖母面前说一些好话.
他母亲当年与我的亡母本是手帕交,二人在尚未分娩之际便指腹为婚,可却意外的见庶妹巧笑嫣然的靠了过去,二人一个献舞,一个托桃,就好像天作之合,而祖母也趁机宣布扶正柳姨娘为爹的正室夫人,把我的死鬼娘亲贬妻为妾,甚至还趁机公布了陈楚河与我丞相府嫡小姐的婚约.
庶妹那本不出色的五官上散发着淡淡的光晕,这便是传说中的幸福了吧!
也就是这一日之间,我几乎失去所有,连路过的丫头看我的眼神都是鄙夷的。
丫头甲:“白姨娘从前只是个绣娘出身,她拿什么跟咱们的新夫人斗呀!人家虽说是个妾上位,可却是正经的国公小姐出身!”
Y头乙:“是呀!不过还是可怜了这大小姐,落毛的凤凰不如鸡……”
丫头丙:“这有什么可怜的?你别看她长了一张上好的脸皮,不过为人愚钝不堪,木讷无趣,也不能怪那人见人爱的陈公子变了心,嘻嘻嘻……“
若不是她们笑得那么开心,我就差点要以为她们是真的同情我了。
与其屈辱的活着,还不如一死白了……
我又想起当初母亲虽然病重,但又不肯用药,便是这个想法吧!
其实,爹当年只是个屡试不中的穷秀才,是娘熬瞎了双眼,一针一线地卖绣品才供他继续考科举,直到27岁才一朝中第,搅动天下风云!
只可惜自古人心易变,很快爹便与国公府千金暧昧不清,可爹到底还是读书人出身,干不出来那停妻再娶的蠢事。
便以”妻礼”迎了柳氏入门为贵妾,只是从此便再未进过我母亲的房门………
自古女子便是不会泅水的,临了了,我 懦弱一生却也想弄出个响动来,我就如同一尾游鱼,一头便扎进了荷花池,只是不巧,这尾游鱼还尚未学习游泳.
我是自杀,阳寿未尽,不能投胎,便成了地缚灵,漂在空中眼见所有人慌乱不堪,却并无一人想要下水救我,却还是最后一个瘸腿的马夫跳下水,为我收尸。
现在想来,若是嫁了这样的一个仁善男子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吧!毕竟他是穷到无钱去纳妾的……
我尚未成婚就也属于早天,于是他们把我只裹了一张草席就那么停在了自己的院子里,正在商讨是把我就地焚化还是一会儿趁着夜色浓郁,把我丢去乱葬岗。
毕竟逼死原配留下的的孤女,这样狠毒的事究竟还是会落人口舌的。
我爹是百官之首,这样的德行有亏,御史大夫不“参死”他,都算他皮厚!
我就那样只穿了一件粘满污秽的中衣,头发湿漉漉的,脚上的一支鞋也没了……
丫头小文只有十三岁,虽说也忠心,却终究是年纪太小,也不懂得为我整理一下遗容,只得也像模像样地在我头上点了三根白蜡,趴在我身上一味的痛哭.
半夜,他们却谁也没有注意到,原本该双眸紧闭的尸体却猛然睁开了一双好看的凤眸,露出了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笑容,就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一样。
我大惊:“有鬼呀!”
却见自己的尸首无所谓的耸耸肩膀:“你怕什么?你自己不就是鬼吗?”
我窘迫的看了看自己下身虚化的身影,然后木讷的点了点头,“对啊!言之有理,不过你又是谁呢!”
我的尸体爬起来,拽了拽被水浸皱的衣襟,“我是你的表妹茶茶呀!我母亲是你娘的亲妹妹,白无双 ,只不过早些年我们一家不幸遭遇了山匪,英年早逝……你娘见你受人欺负,不放心,便派我过来照应一下。”
“是吗?”我抠着手指摇着头,从前好像还真听说娘是有个妹子罹难,只不过我当年还小,记不太清楚了。
想了想,茶茶死时应该也不大,我便拿出了长姐的风范。
“既然你是我的表妹,而现如今又占了这副身子便好好活下去吧!”
谁料茶茶却轻蔑地斜了我一眼:“就你这也叫 好好活着吗?既然你都成为死鬼了,就赶紧收起你那副慈悲的圣母心,好好观战便罢了!”
我:“观战?什么意思……”
不多时,父亲和后娘进来了,好像商量好把我这副身子是烧还是扔了。
“父亲~~”
父亲刚一开门茶茶便操控着我的身体扑了上去,一声父亲叫得三分委屈,四分娇嗔,我从前总是顾忌着规矩,可是从未如此与父亲这样的亲近过。
看我未死,这可是把众人都吓了一跳,虽说父亲身为朝廷官员,子不语乱鬼神,可他们却都还是本能地惧怕,后退了两步,颤抖的问:“你到底是人是鬼啊!”
茶茶抬起我那娇花一般的面容,眼中有泪,泫然欲滴。
“托父亲大人的庇佑,孩儿这才能大难不死,所以我自然是人喽!”
我从前总是觉得自己眉目清冷,可今天看茶茶这一番做作的输出,虽说恶心了些,却让这副身子更增添了几分小女儿家的神态。
父亲神情激动地抱着我,“是,对,感谢老天保佑,让我儿安然无恙!”
经此一番闹腾,爹可能是真的怕极了旁人诽议他德行有亏.
我平日的待遇无端地攀升了一大截,虽说现在身份上少了嫡女的光环加持,不过好在茶茶手段高明,做事滴水不漏,每天与祖母晨昏定省,于柳氏更是装得母慈女孝,不是亲生,更似亲生!
我娘的院子,是这丞相夫人身份上的象征不过现在柳氏却急吼吼地搬了进去,为了这个身份,她堂堂一个国公府的千金,卑躬屈膝了这么多年,现如今她的儿女可都长大成人了,才等来这荣耀的身份 。
是夜,柳氏抻了抻只有正室夫人才能用的火红牡丹被面.
“老爷,西院那个死而复生,这样离奇,您当真就这么轻飘飘地过去了吗?就不怕是有什么山精野怪作祟,别等来日再辱了咱们家的门风!”
丞相爷撇了一眼夫人,这国公府的千金往日里倒是为他的仕途出力不少,只一样,心眼太窄。
想那白氏还在时便不争不抢,虽出身贫贱,却绝对是个贤慧之人,只是她整天喊打喊杀的,最后吓得白氏身为他堂堂的丞相夫人,生病了连个大夫也不敢看,这才早早入了土。
之后柳氏又逼迫自己的大女儿跳了水,实在是个“搅家星”,不过慑于国公府的威势,他还是好言相劝。
“檀儿那次只是个意外,老天保佑,看檀儿可怜才饶幸捡回一条小命,这才并无大碍,你又何必咄咄逼人呢!”
“什么?我咄咄逼人……”柳氏一听作炸了庙。
“想当年是你为了求娶我,在客满楼的墙上一连题了一个月的情诗,我身为一个世家千金才为你的真情所动,才能下嫁你为妾,却没想致你现如今却有脸说我咄咄逼人?”柳氏神情激荡吐沫横飞。
父亲起身愤怒的瞪了柳氏一眼,然后便气冲冲的摔门而去了。
当然这都是当时飘在房梁上的我看见的,再转述给茶茶听时,听罢,她的脸上浮起了一抹冷冽的微笑。
“男人们天生便有这样的劣性了,既然得了人家的便宜,又偏生不许人家宣之于口.更何柳氏老了,花残粉退,还是你娘比较聪明,懂得死在了自己最好的年华里.”
“什么?”
我还是听不太懂茶茶说的话,可当三天后,爹在后院无意中撞到了那个与娘有七分神韵的丫头时,我还是不得不感叹茶茶的手段之高明。
小翠是从小就被卖入府中的家生子,性子怯怯懦懦,平日里也就在后院干些劈柴挑水的粗活。
虽说小翠五官生得不如娘精致,可身上那股子温婉和坚韧的劲,却与母亲真的如出一辙。
柳氏大概还是憋着气,便与父亲一连闹了两个多月,可那时小翠的肚子却眼见地大了起来。
大约就是那么凑巧,在花园莫名被人推倒的小翠就又刚刚好遇到了正在散步的茶茶,而茶茶现如今的身份低微,又不敢做这么大的主,便连夜禀告了老太太.
“祖母,此事关系到父亲子嗣,孙女是万万不敢擅专的,只是恰巧经过,又见这丫头生得眉宇之间与白姨娘有几分相似,孙子这才把人领过来给祖母瞧瞧.”
老太太安坐上首,手里捻着一串翡翠佛珠,任谁也想不到,这是个曾经连贴饼子也吃不上的村妪。
“抬起头来!”老太太沉声说道 。
小翠大约是受了惊吓,一双美眸里莹莹有泪.
老太太点了点头,仿佛是又想起了昔那些苦难的日子。
“嗯,是像!”
得到了老太太的肯定,小翠这才敢哇的一下哭出声。
“奴婢请老太太做主,奴婢自然是死不足惜的,只求在奴婢死前能平安诞下老爷的骨血,也不算辜负了老爷对奴婢的器重!”
小翠的哭相极佳,泪珠滚圆,一大滴一大滴地往下滚,侧脸更是像极了母亲。
虽同样是哭闹,却动中有静,并不像柳氏那样的呱噪,讨人厌恶。
在小翠进门的那日,我爹春风得意,整个人一下子就好像年轻了十几岁,愣是把柳氏鼻子都气歪了。
我这话并非是比喻,而是阐述事实。
小翠身穿喜服的样子像极了母亲,还在敬茶时朝柳氏勾魂一笑,整个下颌都裂到耳根,这当然是茶茶叫我使得障眼法了。
可柳氏当时却由于心虚,当场便被吓昏了过去,等醒来就嘴歪眼斜的。
这时,茶茶便充份地展示了一个身为庶女的孝顺,一连半个月,几乎不眠不休,都去侍奉柳氏,比她的亲生女儿都孝敬,借此一举夺得了府中上下一致的交口称赞。
经过茶茶这二十几日的精心照料,柳氏终于是卧床不起,全身瘫痪了,硬是把屎尿都拉在了床上。
我的好妹妹见了,却也没有几分母女情深,只是对着她的新婚丈夫娇嗔道:“夫君,这里的空气不好,咱们快回家吧!莫要再污了你的眼。”
而茶茶此时却正与婢仆一同为柳氏擦手,想起身恭送二人,却因为连日辛劳,一不小心便跌入了陈楚河的怀中.
陈楚河:“檀儿操劳了!就连人也清瘦了许多.……”
美人在怀,柔若无骨,俏脸虽说因为憔脆而失去了血色,却更添了几分我见犹怜,让人恋恋不舍.
我的好妹妹:“你在干什么?贱婢,还不快快撒手!”
庶妹虽未继承到柳氏身上的贵气,可那刁蛮的性子却学了个憔妙惟肖.
茶茶一惊,敢紧挣脱出来,一不小心却跌在地上,这时屋中刚好起了一阵微邪风 。
其实就是我鼓足了腮帮子,吹起她的裙角,露出一截白皙红肿的脚腕。
陈楚河立刻剑眉冷冽:“你这泼妇,檀儿在此为你尽孝多日,你竟敢还推她,当真是心思狠毒!”
接着便是一阵让人惊艳决绝的鸡飞狗跳,我坐在柳氏的胸口,真遗憾自己此时身为鬼身,不能再食这人间烟火,否则我非再抓上二两瓜子 。
想着想着,我忽然间就觉得挺惭愧的,其实自从有了茶茶之后,我好像学坏不少啊!
是夜.
茶茶身穿寝衣,吊儿郎当的趴在小榻之上,望着浑圆的大月亮。
“开心吗?”
我点了点头,兴奋的要命,从小到大,我
真的就都没有如此快意过!
”等明日,我会让你有更加快意的事……”
隔日,天气虽然十分清朗,可茶茶却意外的打了一把折伞上街,然而这伞中之魂,自然就是我了。
我就见茶茶在街口左顾右盼了许久,就像好似听到了什么动静,突然就不顾一切的冲了出去。
我虽然反应过来了,却因为现在正是青天白日,我又是个游魂野鬼,心有余而力不足。
那电光火石之间,一个矫健的身影窜了出来,一下抱紧了茶茶,躲过了那烈马的当头一蹄。
暴走的烈马最终还是被城中巡防的士兵击毙,而茶茶虽然受到了惊吓,此时满眼泪花,却强忍着向那少年躬身致谢。
少年刚想问及茶茶的姓名,她却撑着伞,落荒而逃,娇小玲珑的身影软糯胆怯,倒是像极了他儿时母亲送他的那只小白兔。
只可惜后来父亲战死疆场,母亲郁郁而终,连同小兔子也不知那日在笼子里四脚朝天的暴毙了……
“茶茶,那人是谁?”
等我们回到府中,我却只见茶茶翘着二郎腿,丢了一颗葡萄进嘴,像极了街头的流氓。这才反应过来,她都是一只不知道死了多少年的老鬼了,又怎么会被一只乱跑的马匹吓到呢?
”他是你的姻缘!”
茶茶说得神神秘秘的,若有所指。
“那你怎么不互通姓名啊!”
我已经身死,只想大约是茶茶看上了他,可茶茶却伸手点了点我的鼻尖。
“你别急啊!是你的就终归是你的,跑不掉的……”
果然,也就两三天之后,齐王府的帖子便送上了门,小世子也就来府中饮了两次茶的功夫,他就便请了媒婆上门提亲。
我当时是真心替茶茶开心的,毕竟她聪慧绝顶,也就只有那样的少年英雄,才配得茶茶这样的奇女子。
茶茶问我:“就他,可好?”
我努力的点了点头,我茶茶表妹亲自挑选的夫君,自是举世无双.
“那给你可好?”茶茶问得格外认真。
我是真的一头雾水,突然她便乐了。
“骗你的,毕竟你已经死了!”
对啊!我死了,这世上除了茶茶,却再无人能见到我,就这样毫无意义的游离于这世间,莫非真的要等到彻底消散吗?
也不知是游荡了多久,自从我死后,我还是头一次有了想回到自己身体的想法,并不是为了那俊俏的齐王世子,而只是想证明,我也曾存在过. ……
“娘子,娘子………”
我头疼欲裂,忽然感觉到马车的颠簸,却见一男子正温柔的递过来一杯温热的牛乳,此人却正是齐王世子。
我问:“我这是在哪里?”
齐王世子微笑的撩起我鬓边的一缕乱发把玩,“娘子莫非是睡糊涂了,今日是你我成婚之后的满月,为夫正要陪你回乡,祭奠亡母!”
我赶紧抽出手,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好冷呀!
不多时,我便来到了亡母的碑前,由于父亲贬妻为妾,她并未入丞相府的祖坟,而是被外祖家迁回了娘家永州。
娘墓碑上明晃晃刻着,白雪华之墓,小字茶茶,瞬间,我便泪流满面,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