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桃 六(完)
很多时候,冲淡感情的不是距离,而是各自裹挟于望不到头的失望生活。
五周年纪念日,我和老胡分手了。在此之前,我们近一周没说过话。我们机械地完成之前约定的分工,彼此互不打扰。双人床上是两床被子,我们好像只是彼此空间的墙,就算贴上也只有冰冷。没人提结婚,理由都不愿去想。
老胡从家里搬出,但每天都来我们一起创立的工作室。从恋人变为合作伙伴,礼貌却抵触,就这么拧巴地过着。
和小羊小越的关系也不复从前亲密。小越进了剧院做演员,小羊在一家律所实习,没有工资。他们早出晚归,眼里的光熄灭了,在眼眶留下深深阴影。我时常盯着对面紧闭的门,它好像离我很远,像南极和北极那么远。
小越时常巡演,独自在家的小羊也不来串门。每天相见只有下楼的电梯,打完招呼只有匀速下坠的沉默。
今天很奇怪,小羊没有为我留电梯。我独自乘上电梯,心却像留在原楼层,胸腔空空。到了一楼,房东看起来有些疑惑。看到我,又笑着和我打招呼。
“今天没和小羊一起走啊?”
“嗯,小羊应该是先走了。”
“那不能,我五点就坐在这了,没看见小羊。”
留在原楼层的心,拽得我脑袋发懵。我在最后一刻挤进电梯,奔向原楼层。小羊家房门紧闭,门铃和电话都无人回应。小越的电话也打不通,我转身望向自家门口,前所未有的无助。
房东拿着备用钥匙赶到,打开门便踩到小羊摔碎的手机。或许是直觉,我砸开了卫生间的门。小羊赤裸上身浸在浴缸里,鲜红的水。
病床上的小羊醒了,他呼吸平稳,清冷的眼眸没有一丝情绪。我们就这样无言地对视,仿佛处在两种完全相斥的事物之间的一丝虚无。
尖亮的声音在医院楼道反复弹射,越来越近。小羊的瞳孔也在眼眶弹跳,最后无奈的闭上双眼,我们都太熟悉这声音的主人了。他穿着戏服,化着浮夸妆容出现在病房门口。不受控制地尖叫落泪,像一只疯了的孔雀。
小越握着小羊的手,告诉他自己放弃了彩排和剧院的工作,没什么比他更重要时,小羊仍不肯睁眼。我在一旁不知所措,眼睁睁的看着小羊那只受伤的手越握越紧,渗出血来。
出院后的小羊更加拼命,把每一分钱当做遗产在挣。小越过了段平静的时光,养养花,买买菜,为小羊准备便当。
一个人的工资终究不够两个人用,他们搬到了租金更便宜的公寓。房东有些不舍,他再难找到这样干净整洁的租客了。往后重复枯燥的日子里,我们都多了一些牵挂。
老胡结婚了,新娘是工作室的客服。她总感到抱歉,觉得是自己抢走了我男友。我知道她暗恋老胡良久,也是她给了我提分手的勇气。小羊工作走不开,我和小越参加了婚宴。
真是一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婚宴。很难想象老胡这样个性的人,能办出这么俗气的活动。宴席结束,新人们张罗着亲朋去KTV。我和小越故意掉队,去了附近的清吧。
“你说,这婚礼有什么意思?”我转动酒杯,冰块叮当作响。
“场地得要钱吧?服化道得要钱吧?咱们吃的菜不可能免费吧?总得从份子钱里找补回来。”
我看着眼前的男人,怎样都不能和记忆里的漂亮男孩联系起来。他仍旧精致,却暗暗透着憔悴与枯槁。我不会去提起他想隐藏的东西,如同我们至极都对小羊自杀这件事闭口不谈。
“话说,你想什么时候结婚啊?”
“我身边也没合适的,你们结婚了我就结吧。”
“那你不可能结婚了。”
“不是,你们可以到国外结啊,两家都有这条件。”
“那你也不可能结婚了。”
我还想在问些什么,只见小越已经结好账,叫好车,把我塞了进去。车子启动,我看到他站在门口发了会呆,转身又进了酒吧。
休完婚假的老胡,要求和我平分工作室的一切自立门户。我不知道这是谁的主意,但长远来看,是个好主意。我请小羊帮忙,再次坐到我们赴京第一次聚餐的餐厅。
“小越这段时间怎么样?你们还好么?”
“还行。”
“他找了新工作,时尚杂志编辑。”小羊一杯接一杯的喝水。
“这工作简直为他量身定制!怎么没请我吃饭?”我开玩笑道。
“哈哈,也没请我。”
“什么意思?”
“我们分手了。”
我的心轰然下坠,只剩震惊和失语。小羊絮絮叨叨,字字穿心,语气却冷淡地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两人搬出时,就决定分居了。清高如小羊,他无法接受小越为他放弃事业,还毫无怨言地照顾他。他掏着两份房租,即使小越哭着要还给他。小越以为这是小羊在逼着他找工作,只要有收入了就能回来。他怎么也想不到,实习期结束后的礼物,是小羊一句轻飘飘的分手。
“陪在公主身边的应该是王子,至少是骑士,而不是我这个总是失控的老妖怪。”
换作以前,我一定会反驳:“谁说没有爱上妖怪的公主呢?”但如今我们都明白一个道理:不是有爱就可以在一起。
我们又聊回了工作。
财产分割的流程很复杂,一切尘埃落定后,收到小越一起喝下午茶的邀请。
我匆忙赶到,喝的很快。因为和小羊约好晚上吃饭。
“我要出国了,可能会定居。”
“啊?你杂志编辑当得好好的……”
“金溯呀,我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枯燥而无爱的生活,发现自己不能缺少浪漫与爱。我要去留学,重新攻读戏剧。”
“好好照顾自己,如果可以,也帮我照顾下小羊。”
他说完,端起咖啡啜饮,放我离开。
我匆匆忙忙赶到餐厅,小羊已经点好了菜。
“你迟到了。”
“对不起,没有下次了。”
“是啊。”小羊放下筷子,头快低到桌子下。
“怎么回事?”
“我要回老家了。”
“为什么?小越也要出国了,这里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对不起。”
“我就想知道为什么。”
“别问,好么?”
当他说出这句话时,我心里便有了答案。小羊父母对繁殖的渴望,车子房子和巨额存款。压迫与诱惑并存,没人能完全抵挡。这座包容却冷漠的城市从此剩我孤身一人,好在,我还相对自由。
时间总是过得极快,而我就像个巴士站台。身边的人迎来送往,我就伫立在那,喧闹又孤独。和小羊小越的联系几乎断了,他们过了主动联络的年纪,对话框被新消息压到屏幕之外。我甚至很少想起他们,太多的烂事刮花了我们的回忆。曾经的桃园结义,如今也淡为点赞之交。
小越在朋友圈晒奖学金时,小羊官宣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