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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齐物论》试读34‖浮生无非梦一场

2017-07-22  本文已影响725人  一道

庄子《齐物论》试读

原文:

丽之姬,艾封人之子也。晋国之始得之也,涕泣沾襟。及其至于王所,与王同筐床,食刍豢,而后悔其泣也。予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蕲生乎?

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而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

“君乎!牧乎!”固哉!丘也与女皆梦也,予谓女梦亦梦也。是其言也,其名为吊诡。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

在上一篇文章中,长梧子感慨说到:“予恶乎知说生之非惑邪!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邪!”若按我三脚猫禅意工夫的参解,大概是:生若非生,生亦何欢?死若非死,死亦何哀呢

这种生非生,死非死的迷离情状,最像什么呢?就我们的日常经验来说,最像是一场梦。

梦是奇妙的,奇妙到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把火箭送上天,却仍然无力给梦一个公认的合理解释。

身在梦中的人,更是奇妙的,因为梦中所见的一切竟是如此形象逼真。梦见开车甚至能听到与疾驰相伴的烈烈风声,梦见美女甚至能感受到她的柔软水润,笑语盈盈。人在梦中,对这一切,当然毫无怀疑。只有到醒来的那一刻,方知信以为真的东西,不过是一场风花雪月的幻影。

然而,梦虽然只是梦,但给人的感觉确是真实的。做噩梦的人,醒来之后也许仍然心有余悸,做美梦的人,醒来又难免怅然若失。这说明什么呢?说明即便梦醒之后,人其实还是在梦中。

梦中有梦,觉也是梦。所谓的觉,不过是从一层梦中醒来罢了。问题是,梦到底有多少层呢?看过《盗梦空间》的人,应该还记得一个词叫做limbo。什么是limbo?梦之底也。梦之底是什么?一片混沌和迷离。

想一想,当庄子的化身长梧子说出“予恶乎知说生之非惑邪!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内心又是一片怎样的风景?

就我们所看到的,首先应该是一种清醒者的孤独。他和这个世界,和人群,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因为人群身在梦中而不自知,或是一晌贪欢,或是愁肠百结。无论如何,不知生亦不知死,仍在生死梦中“与接为构,日与心斗。”

这种清醒者的孤独,继而会引发一种孤傲的悲凉。人类毕竟是群体性动物,我们在进化的链条里,难道是单枪匹马地从动物界厮杀出来成为了生灵的主宰?

记得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开篇诗里所说:“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这几句诗,虽然只是曹雪芹的人生自传,与庄子可谓一脉相通。

曹雪芹精通《庄子》应该是毋庸置疑的,不说贾宝玉,就连妙玉也知道:“文章是庄子的好。”曹雪芹的荒唐言,背后藏着心酸泪。庄子的荒唐言,背后未必就没有辛酸泪。曹雪芹的孤独,在于不知将来谁可解他的其中味,庄子的孤独呢?相对于曹雪芹,孤独更甚。

这也就是此处长梧子所说:“是其言也,其名为吊诡。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万世之后,如果能遇到大圣可解者,如同天地相交,旦暮相遇。

然而,即便万世之后,大圣会出现么?不知道。说是有可解者,实际上是无可解者。这个不可解,是人类宿命的局限。因为人只要还活着,基本就无法超脱生死。为什么呢?因为生死所迷,因为梦幻所惑。

当初的美人骊姬被晋国俘虏嫁给晋献公的时候,涕泣沾襟,因为她不知道未来命运如何。但等她成了晋献公的宠姬,与国君同床共枕,锦衣美食的时候,她又不禁为当初的哭泣感到后悔。也许这才是众生真正的悲剧,因为无知,不该哭泣的时候去哭泣,应该哭泣的时候却在欢笑。

骊姬的故事,看起来很可笑。但我们对生命的认知,难道与骊姬那可笑的可悲有什么区别吗?我们贪生恶死,只是因为我们并不明了生和死的真正意义,正如骊姬不知道出嫁之后会怎样。那些死了的人,会不会和骊姬一样,也为曾经如此厌恶死亡而感到后悔呢?当我们把生当成真正的家园和幸福加以珍视,等恍然大悟的时候,是不是也觉得自己可笑呢?

你看那些在梦中喝酒作乐的人,醒来的时候可能在哭泣。而做梦哭泣的人,醒着的时候却在田猎游玩。做梦的人,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在做梦的。一切都被认作真实,正在梦中为自己的命运虔诚的占卜,还窃窃然自以为得意,认真地为梦中人分着什么君君臣臣。这实在是执着至极,浅陋至极,也荒谬至极。只有真正的大觉之人,才能知道浮生虚死,不过一场大梦。以我之见,你和孔子还在争辩来争辩去,无非是在做梦。你们在做梦,可现在我还能对你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我也是在做梦!

“丘也与女皆梦也”,这并不可悲,反而让人认为是觉知后的智慧。真正可悲的是后半句:我说你们在做梦的时候,我也是在做梦。

如果连清醒者也在做梦的话,那么这场梦谁来唤醒?谁才是真正的唤醒世人春秋大梦的东西呢?非要等到死亡吗?那确实太残酷了。难道李斯非要等到腰斩于咸阳的时候,才可以痛哭流涕的对儿子说:“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其可得乎?”

由此你可以发现,死亡并不是可以让人觉悟的东西,只是对生的一种刺激。那些把死亡当成解脱的人,不过是“窃窃然”的自以为觉,并不是大觉。因为生与死是同样的,没有孰高孰低,都是个人完整的生命的一半。沉迷于死亡跟沉溺于生存一样,同样荒谬。因此,死亡并不是解脱,也不是觉悟。

问题是,如果死亡不能担负起让人“大觉”的重任,什么才可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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