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与鱼
《六》
“阿南,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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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狼狗闻言终于把头一转慢吞吞的跑进了院子。我和楚亦然同时呼了一口气。
就在我们两个相互对视安慰的时候,一个戴着竹签编制的帽子的女人走了出来,她的身后跟着刚刚的那条狼狗。楚亦然又不自觉的往我身后缩了缩。
女人扫视了我们两个一眼,开口问道“华枫报社?”
楚亦然和我都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女人看着我们的样子笑了笑,又用手摸了摸狼狗的背,说道“你们不用怕,阿南不会轻易咬人的,不然刚才他就不会只是看着你们了。”
听了这话,我和楚亦然终于放松了不少。
女人转身走了进去,“进来吧!”
我们跟了进去,坐在小院的树荫下,一张简易的石桌搭在中间。女人端了三杯茶水出来,又拿了一些水果放在了石桌上。
“那个,我们是约了山复南一先生来采访的,请问他什么时候能到这里啊?”楚亦然看着表,时间已经不早了,来去的车程加上采访的时间,至少需要四个小时。可是自从进了小院,就没有发现作家山复南一的身影。
女人听到他说先生两个字,不禁笑了,白皙的脸上露出浅浅的两个酒窝。
“你们为什么会觉得山复南一是位先生呢?”她笑着递给楚亦然一块西瓜,又递给我一块。
楚亦然边吃着西瓜边说道“一听这个名字就觉得是个男人啊,而且…《夜魔之困》也不可能是一个女作家写的吧!”
女人没有说话,只是赞同似的点了点头。
我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从女人的笑里我好像看到了一抹不可思议的神情。这让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起眼前的人来。
女人一身简单的素裙,脸上干干净净,笑起来甜甜的。完全和小说没有一丝可联系的点,倒是那条名叫阿南的狼狗,像极了小说里吞噬狄安妈妈的夜灵。
难道,坐在我们眼前的人就是山复南一?我的心里由怀疑渐渐肯定起来。
也许作者其实和她的作品并没有什么直接相关的联系。只是人们的惯性思维时常会把两者牵连在一起,造成一种错觉。又或者,作者和作品是完全相反的关系,因为毫无关系,所以写起来也并不觉得压抑。
在这里,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我相信后者。
“你就是山复南一。”我用有些试探性的语气说道,其实我的心里已经确定她就是我们要采访的山复南一了。听到我这样问,楚亦然嘴张得老大,眼睛直直的看看我又看看她,西瓜汁都快要流下来了。他的眼睛惹得旁边的阿南警惕起来,冷不丁的汪了一声。楚亦然才明白了过来。缺依旧一副吃惊模样。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山复南一会是眼前的这个女人,这也太超乎想象了,就算不是男人,至少也得是个饱经风霜的女人吧,可人家偏偏不是,面前的女人清爽素雅,完全没有小说里那种阴谋血腥仇恨的感觉。
等到我们明白她的真实身份之后,也没有说太多的题外话,毕竟大家都不怎么了解,又因为时间关系所以就开始了采访。
既是作家采访,采访的内容自然是围绕她的作品以及一些创作经历展开了。楚亦然的问题设计的很好,我也不需要改动,只是需要把他认为的先生改成女士就可以了。采访大约进行了四十分钟左右,过程中山复南一并没有制止我们采用录音的方式进行记录。但是她说自己还是希望采访报道不要提及她的个人信息,包括性别还有住址。我们告诉她录音只是为了进行编写稿子的时候避免遗漏重点,音源是不会公开的。
采访过程中我觉得山复南一就像是我用眼睛看到的那样,一个简简单单的女孩子。整个采访就像是朋友之间的交流,时不时地我们会笑出声来。她还说在写那些血腥的画面的时候,其实自己就怕得要命,但是却又不肯那样放弃,所以就一边发抖,一边写。
我想以后等我再看她的作品的恐怖血腥片段时,脑海里一定会有她发抖的场景。
采访完之后已经是下午四点了。她很热情的带我们参观她的小天地,那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院,里里外外,并没有什么反转的豪华装修。她说,她的家乡是在云南大理的一个小镇上,因为小的时候是被爷爷奶奶在乡村带大的,所以对乡村生活从心底里就很是向往。于是在她拿到第一本书的稿费的时候就不顾父母的反对独自一人来到了城里人忽略的乡村,然后买下了这个小院和一小块地。她笑着说在没有写作思绪的时候,种菜除草会有特别的作用。
在她带我们去看她种植的蔬菜时,她笑着问我,你在报社工作,那你一定很喜欢自己的工作吧?
我犹豫了片刻,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应该吧!
在那犹豫的短短的几秒里,我思索了一下,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我想说自己喜欢,可是我对这份工作更多的感觉是背负,是疲倦。可是要说我不喜欢,我也清楚地明白除了现在的这份工作之外,我可能很难坚持去做其他的工作。所以,对我而言,喜欢不喜欢,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界限。那只是一个大致的范围,我只清楚它在那个范围里的大概位置。
这种感觉很不好,就仿佛一件东西,本该尖锐的位置却变得平钝起来。让你找不到那个足以支撑你继续下去的理由。
她从一颗西红柿绿秧上摘了两个西红柿,一个给了我,一个给了楚亦然。笑道,“尝尝吧,纯天然绿色的。”
楚亦然跟在我们的身后,有时候拍一拍阿南健壮的模样,有时候拍一拍难得的夕阳,显得很是满足。
“应该吧!”山复南一笑着重复了一遍我的话,继续道,“你的这个回答就像是一个在荒野里迷了路的小姑娘。”我吃着天然的西红柿,没有接话,我也认可她的话,我的确是迷路了,而且已经迷路很久,早就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那我换一个问题。”她看了我一眼,说道,“你知道文字工作者最大的特点是什么吗?”
“我想应该是异于常人的观察能力以及心里感触吧。”我不确定的用自己的工作经验回答了她提出的问题。她笑着点了点头,说,“没错,是观察力,此外还要加上具有一定可信度的猜测,至于内心感触,每一个人的内心感触都是不同的,这也是为什么每一个作家的作品都有不同风格的原因。”
我点头赞同。她继续说道,“所以,我从你的那里看到了一点东西。”我看着她,等着她说从我身上看到了什么。她说,“你有一只很特殊的笔。”
笔?我的笔。我回想了一下我的笔。那是一只笔身艳红的笔,除了金属色的笔头和写出的黑色字迹之外,它的外观是纯正的红色。特殊?我实在不明白除了颜色之外它的特殊点在哪里。
“可以跟我说说你是怎么买到那支笔的吗?”
“当然可以。”这一时刻,我才发现作为作家的又一特性——抽象。他们有些时候似乎和艺术家有些相似,对每一件事的切入点都不同于常人,我很想知道从她的那个切入点到底能够看到那些不一样的情况。随即我便把红笔的来源清清楚楚的告诉了她,甚至还包括了当时卖给我笔的那个胖胖的老板。
她听完后确定的说道,“你很喜欢这支笔。”
这次我点了点头,说,“是。”
“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喜欢用这支笔吗?”她用一双水水的眼睛看着我,又继续补充道,“我想你作为一名编辑,一定还会有很多其他的笔吧,那你为什么不选择其他的笔呢?”
我仔细的回想当时选择拿这支笔时的心境,像是没有想法,又像是我自己把那种想法忽略了。一时之间,我回答不了她的问题。
“人在面对很多相似的选择的时候都会选择自己内心喜欢的选项,就像你从很多支笔中间选择那只红色的笔一样,可能你自己都不太明白你为什么会选择它,但那并不能否认你内心对它的倾向。”她继续说道,“有时候我们喜欢一件东西可能并不是因为那件东西有多好多难得,也许可能只是因为一些对你比较重要的人向你传达了一些足够影响你想法的语言或者是感觉,所以才会让你对某件事情或者是物品有了倾向选择,这样的选择也算是一种喜欢。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我似懂非懂。她又用一个简洁有力的例子解释道,“举个例子,假如你喜欢一个人,有天他告诉你说你穿白色的裙子真好看。这样的话,可能你会因为他的这句话而喜欢上白色。这种喜欢就是我所说的倾向性的喜欢,虽然它不是出自于你的内心,但是因为那个人的存在,你在面对一堆五颜六色的裙子的时候会对白色的裙子更加关注。”
她看着我,虽然听懂了她的意思,但我还是不理解她绕这么大一圈跟我的工作有什么关系,又跟我的迷路有什么联系。
“可是这个跟我的工作有什么关系呢?”我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关于你的工作,其实重要的不是你为什么选择了它,而是驱使你选择这份工作的你内心的真实想法是什么?很多时候,我们会因为不同的原因做出不同的选择,虽然不一定是自己最向往的,但是一定是有原因的,只是那个原因及其微小,小到让你忽视,当然,如果你找不到那个原因就会觉得自己的选择毫无依据,这样你的方向就会被毫无依据的选择搅乱,于是你就迷路了,所以在我问你的时候,你才会说应该吧这样虚幻的回答。”她回答的挺完整。
驱使我做出选择的原因?我努力地回想着几年前自己的想法和她所说的那些细微的原因。确实忘记了在那个重要时刻闪现在我脑海里的那个原因。可能我需要更多的时间,我想。
“你不用着急,有些原因并不是固定存在的,可能它只是在你做出选择的那个瞬间突然一闪,会忘记也是情理之中,总有一天你会突然明白当初为什么会做出决定,那个时候你就不会觉得自己迷路了!”看到我一脸沉思,她微笑着安慰。
走了将近半个小时,我们又转回了小院。最后她送我们走到门口,一脸微笑,阿南也像是在跟我们告别一样友好的汪了两声。
“以后可以来我这里体验一下田园生活。”她笑着对我们说,“这里远离市区,平时没什么人来,我平时除了去收集素材,其他时间几乎都在这里。”她把号码给了我和楚亦然两个人,好让我们下次找她之前方便联系。
我心里暗自庆幸这次帮忙出来采访。
喜欢是我们内心最简单的情感表达。不管是发自自身的喜欢还是借由他人产生的喜欢,其性质都是一样的。只是后者可能会比前者拥有更强大的控制能力和不可控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