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那片海

女儿四岁开始带着她出门旅行。那时候，不论去哪儿，只要向她伸出手，她就会紧紧攥住，兴高采烈地跟着走。如今人长大了，不用再一路背着抱着，甚至可以指望她替我背包拎行李了，但人家却不大愿意和我一起出门了。

可是，把她留在家里自己到处去玩，总觉得不像一个好妈妈该有的形像。于是每到假期，我便开始各种引诱。

听说南京有个仿随园建的私人餐厅，需要提前两周预约呢，不想去试试？

去广东怎么样？再去吃早茶！

要不去海南？

我一个一个地试探，女儿始终矜持着，不肯痛快地表态。

某天，无意中看到一张图片：碧蓝的天空、绝美的海滩、梦幻的岛屿。女儿随口说了句：“能在这样的地方住几天还不错！” 我赶紧抓住：“那咱们就去海岛？” “好！”

终于等到她点头同意，我们的旅行目的地，已经从祖国大陆横跨了整个南中国海，到了马来西亚。

选择从武汉出境。半夜的航班，飞机在漆黑的暗夜里飞过大陆、穿越海洋、凌晨降落在马来西亚沙巴州的亚庇机场。

在大航海时代，这段路程要走久，一个月？还是三个月？而现在却只需要四个小时，科技改变了我们的生活。尽管一直有人预言科技终将会毁灭整个世界，但又有多少人能够抗拒它带来的便利。对我这样一向没有方向感，又不认路的人来说，科技至少让我走得更远。

马来西亚分为东马和西马。马来半岛的区域属于西马，有吉隆坡、槟城这样的繁华都市。而加里曼丹岛北部的东马，很多地方至今还保持着原始的风貌。其实，换句话说，就是还比较落后。亚庇是东马最大的一个州的首府，机场出乎意料的小，安检人员也不是很热情，一言不发地看完护照，就过了关。

同一个航班下来的旅客，很快都被旅行社接走了，出于安全的考虑，我和女儿坐在椅子上静待天亮。热闹的人群散了，不大的候机厅就显得空空荡荡。外面仍是漆黑一片，不知道这个陌生的国度会以什么样的景象展现在我的面前。

天亮之后，离开机场，打车去酒店。沙巴最迷人的地方就是那片没有污染的纯净的海水，我虽然不会游泳，也还是选择了一间远离市区的海边公寓。

沿途随处可见高大浓密的热带植物。到底是位于热带，雨水充沛，又没有风沙，满眼都是清亮浓郁的绿。市区的马路干净整洁，但驶出市区，路旁就开始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塑料袋、包装纸，田野里的房子有些像是废弃了，在那里颓败着，城乡的差距也是一眼就能看出。

汽车拐进一个大门，门口的保安查询到我的入住登记才挥手放行，感觉治安应该不错。院子里依旧是绿树浓荫，各种叫不上名字的鲜花在晨风中招摇。汽车沿着林荫道左拐右绕，很快，眼前就出现了一大片海，海边驻立着一幢幢房子，有独立的别墅，也有连排的公寓。

在客房中心办理完入住手续，一个皮肤黝黑的小伙子开车把我们送到楼下。小伙子不会说中文，笑容很是腼腆，目测应该是菲律宾人。下了车，我径直去后备厢拎行李，这是在多年的旅行中养成的自力更生的好习惯。小伙子却先我们一步停车、熄火、拎起了两件行李，紧接着按电梯、开房门、放行李、开空调，流畅而自然。我不知道这样的情况该不该付小费，心里盘算着，只要他稍一停顿我就立刻奉上。上伙子做完没有丝毫的迟疑，腼腆地笑了笑，带上门，走了。

外面的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屋里却依旧阴凉舒适，也许是空间高挑的原因吧。房间的垂直高度大概有三米，天花板竹木镶嵌，视觉上又增添了一丝凉意。客厅和卧室除了空调还各装了一个铜质的大吊扇，古铜色的叶片一直在缓缓转动。窗外是一望无垠的大海，海风掀起白色的窗纱，送来阵阵涛声。

住在这里，唯一不方便的是酒店不提供餐饮，需要到附近镇上的超市买食物回来自己做饭，酒店每天定时有车免费接送。

第一次去镇上的超市购物，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国内的八十年代。

超市本身的规模不大，周围却聚集了大大小小的店铺，卖衣服的、卖食品的、卖各种杂货的，热腾腾的空气中充斥着各种声音、各种味道，像一个小县城里热闹的农贸市场。

一进超市，立刻闻到一股淡淡的类似酱油、甜酒、海鲜混在一起散发出来的复合味道。小时候回农村老家，去过一家昏暗窄小的杂货店，那里就是这种味道。在那个食物匮乏的年代，各种食材堆放在一起，在狭小的空间里逐渐酝酿散发出来的丰厚而又饱满的味道深深地留在了一个孩子的脑海里。许多年以后，我越来越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去过那样一家昏暗窄小的杂货店，但那种奇特而厚重的味道却一直占据着记忆的深处，以至于一进超市，就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超市的货物摆放得不够整齐，店里就显得有些拥挤，其实可挑选的货品并不很多，蔬菜水果也都不算新鲜。女儿选了几包当地的方便面，那包装和摸上去的感觉，立刻让我想起小时候吃的一种北京牌方便面。那时候，市面上刚有方便面，我们都把它当成零食，隔着袋子捏碎了，装在兜里，留着一点一点的慢慢享用。

买完东西出来，看到有人在路边有开着小货车卖水果，都是黝黑的皮肤，像是风吹日晒的农民，叫卖自家的产品。去一个摊位前买山竹和榴莲，卖东西的应该是父子俩，语言不通，但也没什么影响，全程微笑就可以。父子俩人的微笑依旧很腼腆，有点害羞的样子，让人感觉这一定是个纯朴实在的农人。称完重量，父亲去一旁帮忙剥榴莲壳，儿子掏出手机算好价钱给我看，那是一个老款的诺基亚手机，上方小小的一个屏幕，我人生中的第一部手机大概就是那个样子。

这真是一次勾起我无限回忆的购物体验。

住在酒店，也没什么活动，只是早晚沿着海岸散步。

这片海滩是酒店的私人领地，从早到晚没有几个人，一直安安静静。有时候，偌大的海滩就我一个人，蹚着清凉的海水，一边走一边回头看自己在平滑如镜的沙滩上留下的脚步。站在海边，眺望远方，知道辽远的海的那边就是中国，就是家，那种感觉，挺微妙。

身后的太阳还没有升起，海面上弥漫着朦胧的雾气，淡淡的灰蓝色一直延伸到天际，天和云饱含了太多的水份，也像海一样温柔涌动起来，分不出彼此的界线。等到太阳渐渐升高，光线像一把把利剑，划破了海天之间的轻纱薄雾，没有了晨雾的遮挡，天空变得清朗明亮，云朵少了牵绊，也悠悠然飞上了天。太阳完全升起，海面上所有的雾气全部散去，一切变得如此分明：明亮的蓝天，洁白的云朵，碧绿的海水果冻般温润透明。阳光也随之热辣起来，温度迅速升高，不适合继续留在户外，回到房间开始准备早饭。

直到晚饭过后才能再次出门。太阳暴晒了一天，也终于累了，懒懒地挂在西边。余热开始消散，海风又携来了清凉。住客们三三两两地从房间里走出来，去海里游泳、在海边散步。

女儿在房间里憋了一天，此刻，撒了欢地在海水里奔跑。忽然听到她在我身后惊喜地大叫：“妈妈，快看！” 我回过头去，西边的天空正在落日，天边燃起了火烧云！

空中的云彩，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牵引着，缓缓地向西边汇集。而西边天际聚集起来的厚厚的云层此刻被染成了通体明亮的金红，像滚烫的岩浆、像奔腾的钢水，在遥远的天边奔腾翻涌，海水倒映着金灿灿的晚霞，天地之间一片金红！

太阳很快向下滑落，云层的亮度暗了下去，颜色却越发绮丽，金黄、水红、淡紫、浅灰，由深及浅，层叠晕染，明灭之间，不停变幻着形态。看着瑰丽无比的雾霭流云，惊叹不已，却说不出一句话，任何语言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太阳完全滑进了地平线，只觉长烟一空，各种绚丽的色彩都归于沉寂，只剩下天边残留着的一线金黄。天空又恢复了浅浅的灰蓝，玫瑰紫的云朵飘浮在半空中，倒映在海滩上，是一幅水墨画。

我和女儿都有些看呆了。

“真漂亮！明天咱们还出来看！”

“丹绒亚路海滩的落日更漂亮。过几天咱们去那看！” 我把从旅游攻略上看到的内容背给她听。可是几天之后，当我们真的赶到丹绒亚路海滩去看落日，却赶上了阴天，夕阳只露了一下脸，就被黑压压的乌云遮住了。看来未来不迎，既过不恋，安心地享受当下才是最好的。

太阳一落山，黑暗很快就笼罩上来。于是，离开海边到前面院子里散步。庭院里的鸡蛋花在路灯下开得正旺，捡几朵刚刚从树上掉下来的，有的还带着雨后的水珠，带回房间泡在床头的杯子里，在淡淡的花香中，慢慢睡着。

海边的日子，闲散而慵懒，但时间一长就觉得有些无聊了。打开冰箱看了看里面的食物，考虑着怎么安排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吃完。然后我们立刻换到市中心的宾馆，重新又回到了喧嚣热闹的市井生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