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那个小偷
我要追上那该死的小偷,他偷走了老板的笔记本电脑,偷走了我的两条烟。附近店里都被偷过,我小心谨慎,还是疏忽了。他们的手法高明,一次都没有被抓住。
一早,店里来了两个人,一人借口上厕所,一个人佯装看货。借厕所的人许久不见出来,我去厕所一看,没人。走出厕所,店里看货的人也不见了,不见的还有前台上老板的笔记本电脑,和我刚买的两条烟。我立即去追两个小偷,他们跑得贼快,随即上了辆红色的小轿车。
我大喊:“小偷!小偷!”我怒着眼,抓起地上的石头朝汽车狠狠砸去,砸中了他的左后车灯。我跟着红色车子后面跑,车子越来越快,追不上,我回头喊老板和我一起抓小偷。他还在慢悠悠地下着象棋,哼着曲子,朝着我咧着嘴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手里还握着一块没来得及扔出去的石头,我真想砸向老板,让他的眼睛和汽车灯一样破。他丢了电脑,我丢了两条烟,但是我更不想丢掉工作。
我拿起桌上的钥匙,发动了我的破旧面包车。我开着这辆车疾驰,紧紧地咬住逃跑的红色轿车。
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送货司机的工作看似很轻松,但也不简单,我从没犯过错,也没有惹老板暴怒过。这是我的第一辆车,二手面包车,我很爱惜它,是父亲送给我的,庆祝我毕业四个月后终于找到了工作。还有被偷的两条烟,也是我第一次买烟,老板叮嘱,逢人见面打点用的。
我追着红色汽车,穿越城市,跑过郊区,行驶在渺无人烟的旷野里。我想起了小时候追过的鹿,在森林里奔跑,怎样才不摔跤;追了两百公里,车快没油了,可我不能停。
红色轿车在一个上坡路停了下来,走下三个粗壮的中年。我紧跟着刹车,跳下车来,扯着嗓子吼:“还我的电脑!”话还没说出口,胳膊上有纹身的男人,朝我挥了重重一拳,鼻子歪了,流出血来。我眼中还留有那青色纹身的影子,是条黑蛇。我扬起胳膊准备回击,后背挨了重重一脚,我扑倒在地。我嘶吼着,捶打着地面,骂他们是小偷。四周廖无人烟,没有谁能听得到我的辱骂声。我个子瘦小,被一个胖男人踩着脚底下,他口里叼着我的烟。另外两个人,卸下我的车轮,抽走了我的汽油。
他们把汽油装进红色车子里,上了车,开走了。我趴在地上,脸上都是灰尘和泥土,鼻血流了一滩,软绵绵的,快要结痂了。我装好车轮,打电话给拖车公司,将我的车拉到附近的加油站,这一趟奔波的油钱够我再买两条烟了。我告诉拖车司机,我的两条烟被偷了,他被逗得哈哈大笑,以为我是在讲笑话。
回到店里,老板拍拍我的肩膀,递给我毛巾,擦掉脸上的血渍和泥土。这是对我一天辛勤追捕的莫大肯定和关心。
客厅里来了几个被偷的邻居,老板和他们聊天喝酒,爽朗的笑声盖过了天花板。他咧着嘴,一手夹着烟,一手端着酒杯,翘着二郎腿,谈论着被偷的电脑,“里面有几十G的片子,够小偷看段时间了。”这句话引来一片哄笑。客厅里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那些从来没有说过话的邻居纷纷来慰问老板,那些被偷的东西有了层神秘的色彩,给他们带来无穷无尽的笑话与谈资。
我的两条烟压根就不被他们提及,索然无趣,我爬上了阁楼房间,凭着记忆,我将小偷的衣服、相貌、车牌信息写下来,发布在网络上。我虽被打得很惨,但我感觉自己是个英雄,至少我记下了小偷的样子,我要让更多的人记住他。
当天夜晚12点,店里的电话铃声此起彼伏。我接了电话,是小偷的声音,虽听到的是不堪入耳的辱骂声,但我有些窃喜:这群人自己送上门来,我拿出笔快速得记下了他们的电话号码。
老板的电话也被打爆了,他生气地关掉电话,倒头又睡过去了。我像一只疯狗,把我能想得到的所有肮脏的话通通骂回去,一句不留。
我生完气,骂累了,心情无比畅快。我关掉手机,拔掉座机电源,躺下安稳地睡一觉。
半个小时后,院外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一群醉汉嘶吼着敲门,我惊觉地坐立起来,趴在阁楼的窗户,望着院墙外。四五个人,一边怒吼,一边将门口的早点摊砸得稀烂、隔壁的小轿车的发出尖锐的“滴滴”声、旁边的野狗吠个不停。我的身体在发抖,那群人不仅是小偷,还是疯子。
我打开手机,准备报警。一打开电话,电话铃又响了,传来的还是同样的辱骂声,喊我出门对战。我挂掉电话,一遍又一遍报警,110一直处于占线中。
老板心爱的木门被砖块砸得摇摇欲坠,那是他花大价钱制作的,凡是前来买木门的人,老板都会对着它夸耀一番。有石头从院墙外飞进来,砸中了我的面包车、仓库窗户、院子里的花盆……哔哩吧啦的声响,院子里无一幸免。
过了半个小时,窗外的警笛声响起,醉汉们与警察扭作一团。不再有石头飞进院落里,也不再有砖块敲击木门的声音。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我赶紧下楼去开门。院落里一片狼藉,有砖块、有石头、有啤酒瓶,散落的、砸碎的,凌乱一地。
那三个醉汉已经被控制住了,其中一名还是打我的人。我气急败坏凑过去要打人,却被警察拉到另一辆车上。进了警察局,两个男人因为袭警直接被关押起来。还有一个稍微清醒的男人,脖子肥肥的圆滚滚的,我真想一脚下去踩扁它。肥脖男人辩解,我在网上的帖子侵犯他人隐私权,为此打抱不平,一时喝酒喝大了,才前来闹事。
“你们分明就是小偷!”我在询问室里,对着那粗脖男人吼叫。
我被一名年轻的警察拉到另外一间询问室,我从邻居被偷开始讲起。年轻警察有些犯困,打哈欠,敲着桌子,一次又一次地提醒:“挑重点说!”我便从我的两条烟被偷开始讲起。
年轻警官放下记录笔,围绕着询问桌,一圈又一圈地舒展着筋骨,彻夜未眠,他想更清醒一点,可我总在怀疑,他是否在听我讲话。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砸院子的人就是小偷,快把他们都抓起来,被偷商店里有监控视频,一查总能找得到。”年轻警官晃着脑袋,以示回应。我为我的聪明自鸣得意。
我打电话给老板,他的手机还在关机;又联系了几个被偷的店家,都在熟睡中。我想劝说他们来警察局指认小偷,提到小偷,他们都哈哈大笑,“别闹了,赶紧睡觉。”
警察信了粗脖男人的鬼话,坚持我公布的信息损害了他人的隐私权,我气鼓鼓地不肯删掉帖子,年轻警察说:“你不删帖,人家可以告你,告你就得坐牢。”我只好删掉帖子,我无法想象我去坐牢的样子。我也没有证据来指证他们就是小偷。店里没有摄像头,在我被打趴下时,他们抢走了我的手机,扔得远远的。
我删掉了帖子,圆脖子男人就得赔钱。我的面包车、老板的贵重木门都被砸了,还有院子里的花盆、窗户,我核算了一下,至少得赔偿六千。”
粗脖男人:“给你200就不错了,又不是那么值钱的玩意儿。”
一会儿,一辆红色轿车开进警察局了,就是我追过的那辆。车上走下来一个黑胖男人,他嘴里叼着一支烟,那是我的烟。一进门,他就挨个警察塞了包烟,只有年轻警察推掉了。
那个坐在角落里,穿着睡衣大腹便便的男人这才开口说话:“多大点事,和气生财嘛”。
“是,是,所长您说得对!”黑胖男人那凶神恶煞的脸挤成了一朵菊花,谄媚地笑着,露出黄黄的牙齿。
睡衣所长,点起了烟,慢条斯理地翘起了二郎腿。
黑胖男人,哈着腰,把我的烟从我的烟盒里抽出来递给我,我接过烟,朝他的脸上砸去,真想把他的鼻子砸得像我的鼻子一样歪。他没有生气,依旧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
“要我说,人家心也诚,给你600就得了,什么门那么贵?”
我不搭理所谓的所长,他没穿警服,像是和黑胖男人一伙的。
“你的老板还来不来?”年轻警察问我,我摇摇头,“不知道”。
“你们仨,要么关15天,要么就赔六千,哪有那么多废话。”年轻警察已经没有了耐心。
“哎,你们就是年轻气盛,你去看看那两个酒醒了没?”睡衣所长黑着脸,朝年轻警察斜了一眼。年轻警察一扭头,将笔录本重重地摔到桌子上,破门而出。
我继续给老板打电话,终于打通了,他磨磨蹭蹭还在来的路上。
其他值班的警察都散去了,问询室里只有我们三个人,安静地不说话。
黑胖男人按耐不住了,热情地靠在我的身边,将他的名片塞在我的手里,他是个木材供应商。可我并不那么相信,他们分明就是小偷。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虑,打开不知什么牌子的手机,给我播放他工厂里的视频,工厂里人头颤动,一副红火气派的样子。
睡衣所长也凑过来,看他的手机视频。所长眉开眼笑,两人聊着木材生意。我盯着他的手机看,屏幕很模糊了,触屏并不那么灵敏,手机字体很大,那是一款老旧、过气的手机,估计一般的小偷都不会瞧得上,除了他。我看着他脖子上的金项链,幻想着如果他掉进水里,那个金项链肯定会像泡沫一样漂浮起来。
天快亮了,老板才到了警察局,他噘着嘴:“我来把我的货车司机领回家。”老板刚进门,一个带着眼镜的警察拦住了他,拿出了一摞资料:“你那个店,我记得证件不怎么全啊~”
“对……我在办了,在办,快办好了”老板像黑胖男人那样,用颤抖的手给警察们挨个发烟。发烟是这个小镇见面的习俗,我也要学着发烟,可我的烟还没发,就已经被偷了。
“那要抓紧啊,证件不齐,可是不能营业的。”
老板哈着腰,不停地点头,老板像条溺水的狗一样,毫无气势。黑胖男人还没有为我讲完他的故事,就朝老板屁颠地跑去,他递给老板一只烟、他的名片,又和老板看起了他的工厂视频。黑胖男人把手搭在老板的肩膀上,老板一手扶着他的破旧手机,亲昵地像是多年的朋友。两人又像之前那样,聊起了木材生意。最后,黑胖男人答应赔偿3千元。
我一直小声提醒老板:他们都是小偷。老板朝我瞪着眼,将我推出了问询室,又继续和他的新朋友快乐地聊天。
拿到了赔偿款,我和老板往家里的方向小跑着,他的心情似乎不错,哼着曲子,不知道的人肯定会误以为我们在晨练。我又一次提醒他:“他们是小偷,小偷给你的烟是我的。”老板朝我咧着嘴笑,拍拍我的肩膀,“快点往前跑,再晚一点就错过开门做生意的时间了。”
天空还是黑漆漆的,不像是太阳要升起的样子,路灯下是我与老板长长的影子。这时,红色轿车跟来了,他停在我与老板的身边。
老板二话不说,上了车,关掉车门。他坐进车里,朝我摇摇手,后排座位上还有打我的人的笑脸。
等我跑回店里,院子里坐满了人,都是被偷的和被砸的邻居。那个黑胖男人也在其中,他给每个人都发烟,给他们看自己的视频。老板和他们站在乱糟糟的院子中间,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我走进我的面包车,车被砸得像我一样,破败不堪。不知什么时候,我的行李被扔进了车里,乱糟糟的。我回头看了眼老板,他拿出了自己珍藏许久的酒,挽着黑胖男人的脖子,宛如庆祝一个盛大节日。
我整理行李,除了丢失的两条烟,其他的东西都在。我发动车子,启程去下一个城市。
还没有走出院子,我便被砸木门的声音惊醒。
我打开手机,才睡了不到半个小时。院子里飞进了石头,一块还砸中了我房间的玻璃,玻璃渣溅到了我的床上。院外的辱骂声比睡梦中的还要响,这群人真的来砸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