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城遗事(短篇悬疑小说)镜子里的自己悬疑、灵异、志怪,玄幻、怎一个好悬的世界

真相的背后

2015-06-15  本文已影响226人  peter_yuan_93

他的外号——枪手。

枪手并没有枪,枪手的家伙儿是弹弓,他弹弓打得准,用弹无虚发、百发百中无虚弦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枪手是个哑巴。他不会说话,只会啊啊啊啊的比划,而事实上,他连比划都很少比划,因为他觉得别人不配和他比划,别人的弹弓玩的都太次了。

枪手喜欢腰里别着他的弹弓随处转悠,看到什么就打什么,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小到麻雀、青蛙、老鼠,大到斑鸠、花鲢、野兔。谁要是能跟着枪手转悠,每天准能吃到野味。

但是,他不喜欢有人跟着他。别人的动静太大,容易吓跑猎物。

枪手每次归家手里的布袋里都是鼓囊囊的,里面时有动静,被他打到的小动物如果还没断气儿,就会在里面折腾。

可是,哑巴枪手可不会让它们折腾太久,因为他要吃了它们。

我跟着枪手出去转悠过一次,当时我才有七八岁。

因为我不会像别的孩子那样得不到他的认可就开始嘲笑他,辱骂他,甚至用弹弓崩他。他们骂他“哑巴哑巴听不见,你们全家是混蛋”,“哑巴不张口,还不如小狗”……

其实,他哪有什么家人呀,哑巴枪手父母双亡,一直未娶,像他这样的条件,也没有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他,也没有哪个媒人愿意给他说媒,所以枪手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过,过的倒也逍遥快活。

枪手知道那些小孩儿在骂他。可是枪手从来不去用弹弓打那些没有教养的小孩儿,他甚至也从来不用手里的弹弓吓唬那些小屁孩儿。

我能跟着他是因为我爸做的弹弓特别好。我拿着我爸给我做的弹弓去让枪手看,枪手拿着看了又看,觉得真不错,跟我比划着说我爸好手艺。我笑着跟他比划说还是你的好,打得准。

他不再多比划。我告诉他我想跟着他出去打鸟儿。他没动静,从口袋里抓了一把干硬的泥蛋儿给我就上路了。我知道他默许了我跟着他。

我们一路上没有交流一句,因为他不会说话的,交流起来确实困难,更多的是我害怕说错话,吓跑了猎物,让他讨厌我,不再让我跟着他。

我们在大西坑的草丛里埋伏着,打了几只青蛙和田鼠,他让我提着他的布袋,我兴奋坏了。枪手的布袋也是他自己特制的,里面又是两个口袋,他跟我比划说,小的里面放田鼠,他的猫吃的,大的里面放别的,他吃的。两个布袋里面都是血污,但是并没有臭味儿,我很奇怪枪手怎么做到的。

我当时还没见过用弹弓打死的青蛙和田鼠呢,所以异常兴奋的去帮他捡打死的猎物。青蛙基本上一弹就打死了,甚至打的开膛破肚,五脏六腑从肚皮里淌出来,我用手提着可怜的青蛙扔进布袋的大袋里。田鼠基本都打的不是脑袋开花就是不省鼠事,所以也是非常恐怖的血腥场面。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真是少不更事,初生牛犊不怕虎,什么洪水猛兽都不怕,死的活的都敢捉。现在大了,却是畏手畏脚的怕这怕那了。

那天我们收获不少,傍晚回去的时,他捡了只大的斑鸠给我,我不要,他硬让我拿着。我不好意思的提着回家了。其实,我一个也鸟毛没打到,我跟着他出去就是为了学习怎么打鸟。那一天下来,我只顾着新奇那些被打死的小动物了,也没有好好研究枪手到底怎么“开枪”的。所以我打算第二天继续跟着他出去。

我回到家,天都黑了。我爸没有多问我什么就把斑鸠给我清蒸了。

羽毛褪的光光的,内脏扒的净净的,一个肥大的斑鸠就像一个小母鸡子,肉实实在在的。肚子里填进去葱姜蒜各种调料,用瓦碗一盛,上大笼蒸。

大火,二十分钟,起锅。

打开锅盖,热气蒸腾,清香扑鼻。热气散去,只见一碗的清油下是一只通体晶莹剔透的熟斑鸠,用筷子一插,如若无物,挑一丝儿肉,放在嘴里,烫、软、滑、入口即咽、人间极品。那晚,我大快朵颐之后酣眠。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精神百倍的背着书包去上学了。课堂上,我还在幻想下午放学后怎样跟着枪手去大南地溜溜,学学怎么打鸟呢。昨晚的斑鸠美味在我唇齿间久久徘徊,挥之不去。我对于自己的战斗果实也是充满憧憬和渴望。

老师的粉笔头在我的脑袋上开花,我被打中,美梦惊醒,继续好好听课……

中午我放学回去,看到枪手家门口停了辆警车,还围了好多人,大家都在议论纷纷,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想凑过去一看究竟。正当我打算伸着脖子往人群里钻的时候,一只大手拉住了我。

回家去。我爸厉声对我说。

我问我爸怎么了,我爸没吭声,就扭着我的脑袋让我回家。

别出来了听见没有。

我不敢不听话,因为当时我爸确实很严肃,甚至有点恐怖。

午饭过后,我爸回来了,我问他枪手怎么了。

我爸说,枪手中毒死了。

我当时就傻眼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爸说,警察和法医鉴定说是枪手吃了有毒的青蛙死的。

我说怎么可能呢,我俩昨天一起出去打的鸟,那斑鸠还是他给我的呢,那些青蛙都是活蹦乱跳的被枪手一弹打死的,怎么会有毒呢,而且还都是我去帮他捡捡进布袋的……

我还没说完,我爸一耳光就扇了过来,哪那么多废话,死了就是死了,你再胡扯一句看我不打坏你。我爸当时就是在咆哮,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面目狰狞。

我不敢在出一口大气,我的脸还在火辣辣的疼,我妈放下手里的碗筷儿把我拉进了屋内对我说,刚才的话再也不要说出去了,谁也别告诉,听见没有,要不然你爸还打你,我也不管你。

我委屈的眼泪刷的一下子喷涌而出,但是却没有哭出声。我不知原因的点点头。那天下午我没去上课,在床上躺了一下午,眼泪一直刷刷的流,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了枪手的死而哭,还是为了我爸那不明所以的一巴掌。

后来我睡着了,睡梦里我梦到枪手领着我出去转悠,我们俩又一次藏在大西坑的草丛里瞄准趴在坑边沿的草丛里交配的青蛙射击,他打中了一对“西瓜皮”,我也出奇的打中了一只“老青”。我兴奋的站起来跟他比划说,我去捡。

我趴在水沿儿,拉着草棵子,伸手捞起三只青蛙,那两只纠缠在一起的“西瓜皮”真的就像是摔碎的西瓜一样,而我打死的那只“老青”竟然完好无损,我把它们扔进布袋里,开心的走向枪手……

事情过去多年,去年父亲五十岁大寿,一家人欢天喜地,吃喝过后,我爸拉着我的手走了出去。

顺着胡同口向里走,左拐就是大路,大路的拐角处就是枪手的宅院。现在这座院子大门紧闭,门上斑斑驳驳,墙上都是小孩儿们画的写的,透过门缝清晰的看见院子里杂草丛生。

我爸站在那门口望着枪手的大门叹了口气。他问我,你知道当年我为什么非要你回家不让你在这里看热闹吗。

我摇摇头,看看老爹,他像有话要说,我等待着。

我爸说,还记得那个晚上吗,我给你清蒸了那个斑鸠,你狼吞虎咽的吃完就睡了,睡得老香了,还说梦话呢。

我爸说,你知道你当时梦里说什么吗。

我还是茫然的摇摇头。

你说,枪手枪手,这个“老青”是我打的。你在梦里笑着说的。

我说,我不知道。我睡得太死了。

我爸接着说,你知道当时我为什么扇你那一耳光吗。

我长出了一口气,嘴里哼出一句不知道。心里回想起来,多少还有点生老爹的气。

我爸说,那天夜里我去枪手家了,我去谢谢他,还带了瓶酒,他正在那炖青蛙呢,炖了一大锅,他家的那只大花猫在旁边吃着他打回来的田鼠。我当时带了瓶酒去,是要送给他的。我知道,你跟着他让他多少操心了,他还给你斑鸠吃,是不是,咱多少得谢谢人家呀。

我嗯了一声。

我爸说,那晚,他非要留我在那喝两盅,我不肯,一来天晚了,二来我看着旁边猫吃老鼠,又是一地的青蛙皮青蛙头的,我也喝不下去,更何况下酒菜是他炖的那一锅青蛙。可是,谁知道,就是那一锅青蛙要了他的命。唉。

我爸看看我,接着说,那天中午法医来到一看枪手的情况就断定是中毒死的。枪手口内有白沫,脸色暗紫。法医拿了酒瓶和一些青蛙的皮和头说要回去鉴定。

我当时就怕了,那酒是我送去的,绝对没问题。那青蛙是你俩抓的,我就不知道了。一直以来枪手都是吃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过来的,也没出过什么事,就是和你出去一下午,结果第二天就死了。我是害怕呀。

说着,老爹流泪了。我说,好了,爸,都过去了,我都忘了。过去的就过去吧,不提了。

我爸说,怎么能不提呢。一条人命啊,你知道法医鉴定是怎么一回事吗。是一只“老青”的体内含有大量的农药成分……

我当时懵了,难道说,是我……

我不敢再往下想。我爸继续说,我也不清楚具体你们俩出去是什么情况,就知道那天夜里你梦话里那样说,我是害怕呀。这麽多年过去了,我一直把这个秘密藏在心底,就是怕你知道了会受不了,可是,你知道,我老了,人越老越是容易回想以前的事,我内心也受不了那份谴责,我时常做梦,梦见那天晚上,我去枪手家给他送酒……

我爸老泪众横,我抱着我爸的肩膀,大脑陷入了无尽的空白。

(最后,这个案子以意外事故结案,并没有追查什么,不过自从我爸给我说出了真相,我一直在内心追查着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未果……)

真相永远只有一个,但是在真相浮出水面之前,会有很多的假象伴随而来,在众多迷象中,你选择相信哪一个,是你自己的决定。

转眼,三年过去了,谁也没有在提起过这件事。枪手之死就像是家庭中的一个禁忌,我老爹老妈从来不提及,作为独生子的我也把这个秘密埋藏于心底。

直到今年我有了自己的孩子,看着新生命呱呱坠地,全家人都充满了欢乐的气氛。老爹老妈从村里带了好多的农产品来到县城,我也请了个长假准备在家陪伴刚生产不久的妻子,每天给老婆换着花样的做好吃的,看着孩子一天天白白胖胖的成长,我的内心出现了一丝的惶惑不安。

可能这就是做贼心虚吧,我总害怕自己会遭报应,害怕报应会映射到我儿子的身上。

一天傍晚,我对老婆说要回老家趟,看看爸妈身体怎样,我说汤什么煲好了,在电饭煲里热着呢,还有饭菜也都再在微波炉里热一下就可以吃,我今晚可能回来的晚一些。

老婆看着我心事重重的样子也没有多问什么就答应了。在我临走时,她要我开车小心点。我嗯了一下。

我开车从县城往家里赶,渐渐地天色暗了下来,我到庄头时,天已经黑透了。我把车停在庄外,抽了颗烟。徒步向庄内走去。

我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大路的拐角处——枪手的院子的墙外站住脚。我把烟蒂扔掉,看了一眼愈发破落的房屋。

我翻墙而入,进入了枪手的院子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样做,但是就是有一种好奇心驱使着我这样做。我发现自己异常的沉稳,从来没有那种做了亏心事内心紧张不安的感觉。

院子里的草都有我的腰那么高了,我借着手机的光线,巡视了一番院子,院子的西南角是已经倒坍的厕所,往东来不远处是一个洼地,那里的草低一些,我走近看,是一个早就被杂草占据的粪坑,一个汲水井,井的旁边放着一口大瓦缸,缸里落了厚厚的树叶,还长着高高的杂草。

我看着那三间随时都有可能坍塌老屋,心里一阵恶心。那个没有浮出水面的真相那么多年一直困扰着我,任凭我再努力的回想,我还是想不起,到底哪里出错了。我真的打到了一只“老青”,可是怎么会是有毒的呢。我分明记起,被“西瓜皮”抱对的那只雌蛙不是一个雌“西瓜皮”,而是一个小“老青”,而旁边的大“老青”眼看着身强力壮的“西瓜皮”强暴了自己的妻子。

虽然这些东西对于小时候的我是无法理解的,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天的景象愈发的在我的头脑中清晰新鲜了起来。那天的阳光很耀眼,我和枪手潜伏在草丛里,用手里的弹弓瞄准了“欺男霸女”的“西瓜皮”和忍受凌辱的“老青”,后来我们一起射击,我清楚的看到“西瓜皮”被打的粉身碎骨五脏俱露,而我射中的“老青”只是昏迷了而已。

毕竟我的年纪小,手劲没那么大,一弹打过去,“老青”完好无损,情理之中,这不能代表那只“老青”是有毒的。我这样一遍又一遍的对自己说,可是越是不相信,越是恐慌,越是挣扎,越是不安。

我用手机照到了枪手屋子的正门上,朱红色的木门早就被风雨冲刷的斑斑驳驳,好多地方都有白蚁蚕食过的痕迹,我看到门上上着锁,我用手拽了拽那把锁,竟然神奇的开了,大概是时间久的缘故吧,门都快腐朽了,更何况一把破锁。

我推开门,打开手机的手电筒,走了进去,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也不知道出于何种好奇,我进到屋内被一股霉酱气味熏得头疼,不过一会儿就适应了,我看到满目的蜘蛛网,大梁上吊着一个竹篾篮子,我看到墙上挂着的煤油灯,灯罩黑的发亮,我看到一张大床,床上扔着一些破旧衣服和被褥,床边放着一个木桌,桌子里有一个抽屉半开着,我看到两把木凳子,一个铁锅罩,一个褪色的塑料桶,一些锅碗瓢盆之类的家伙什……

想必,自从枪手死后,再也没有人进过他的家门,再也没人来过他的屋内,而我是第一个。

我走到窗前的木桌旁,试图打开那个虚掩的抽屉,结果一拉之下,把手被我拽掉了。我拿出钥匙链,打开上面挂的小刀,将抽屉翘出来,发现里面是一个相册,上面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我打开看看,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正当我准备放回去的时候,从里面不知哪一页,掉出一张相片来。

我现在真的后悔我捡起过那张照片,如果可以从新来过,我会选择留在家里陪着我那温柔贤惠的妻子和刚过满月的可爱的粉嘟嘟的儿子。但是,一切都晚了,一切都完了。

照片上是年轻的枪手和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女子的影像,我看到照片上的哑巴枪手是那么的年轻,有活力,英俊潇洒且笑的开心,那个女人想必是他的妻子吧,长得眉清目秀,可是我从来没有听人说起过枪手娶过老婆呀,那个孩子呢,难道是枪手的儿子,那他为什么一直都是一个人过活,他的妻子孩子哪里去了……

我脑海里一下子涌现了许许多多的疑问,就像这么多年积压的疑问一股脑的全都喷涌了出来。

我翻过照片,看到了这辈子我都不愿意看到的一行字。

“小蛋蛋满月照  1981.9.16”

是的,那是我的小名,那是我的生日。

五雷轰顶,我的整个世界都停止转动了。我连动一下的能力都丧失了,像是被谁打了一闷棍,整个人都天旋地转。我的脚踝像是被谁握住了,我的喉咙像是被谁钳制了,我想呼吸呼吸不过来,想逃走脚却一动不动。我一手拿着照片,一手拿着手机,站在那里,像一具尸体。

突然,我一个恍惚,回过神来,拔腿跑出屋外,刚一出屋,我就吐了出来。

我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他妈的绝对不是真的。

我渐渐的平静下来,仔细的又看看了照片和后面的字迹,没有任何变化。我多期待着能发生些变化呀,可是一丝一毫的变化都没发生。

我将照片放进上衣口袋,关好屋子的门,上好锁,翻身出了院子,踉踉跄跄的朝我“老爹”家走去。

我敲开了大门,我妈开的门,她没想到会是我,老娘问我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我没说话,径直走进了家门,老爹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到我回来了,摘下老花镜问我老娘问过的同样的问题。我过去坐在老爹旁边,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我没有办法理清头绪,太多的未知在我的头脑中缠绕,就像是被搞乱的毛线团。

老娘端来一杯水,我一饮而尽。我看看一旁若无其事一脸茫然地老爹。我说,爸有话想和你聊聊,我们去书房吧。我爸说好啊,我老娘搀着他起身,我走在前面进了书房。老爹坐在那把我花了三千多块买给他的太师椅上,我坐在他的对面,我爸说,有什么话,说吧。

我长出一口气,鼓足了勇气,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那张照片。我多希望那一刻,我是懦弱的,我是胆小的,我是个傻逼。可是,一切都晚了,一切都完了,泼出去的牛奶。

老爹戴上老花镜,拿起照片,仔细看了一眼。停顿了多久,我都忘记了,我当时心里想的都是,老爹你一定要笑着和我说,这是假的,或者给我一个更加合理的解释。可是呢,窒息一样的安静过去后,老爹长出一口气。

他果然笑了,不过那笑让我觉得很诡异,那笑里是认命,是一种无法逃脱的无奈。老爹说,没想到还是让你给发现了。纸里包不住火呀。

我一声不吭,等待着他给我做出合理的解释。

老爹继续说,我和枪手一般大的年龄,三十年前我们两家关系不是很好,因为咱家家境不错,枪手家穷,你爷爷看不起他爹。后来,你爷爷给我娶了后西营村大户家闺女——你老娘,枪手他爹给枪手娶了照片上的这个女人。老爹平静地叙述着。

那时候我们俩都年轻,没有那么多的阶级观念,经常在一起玩,我弹弓做得好,他弹弓打得好,这在村里出了名的。他那把弹弓还是我给他做的呢。说到这老爹仿佛回到了记忆中,仿佛一下子穿越到了那年轻的岁月,他眼睛湿润了。

我问,然后呢。我显得异常的平静,声音从我口里出来,仿佛是从某个遥远的洞穴里飘来,让我自己都觉得不寒而栗。

老爹接着讲,后来,后来日子就变了……唉,后来,你老娘怀孕了,枪手老婆也怀孕了。是的,是同一个月生产期,就错了两三天。那段日子我俩都喜欢得不得了,都为了自己要做爹了而欢欣。我俩天天结伴而行外出打鸟,打回来的野味平均分,他也都会挑几只肥大的野鸡啦、斑鸠啦给我,我拿回来就给你娘炖了补身子,他也一样。我们俩乐此不疲啊,几乎每天都去,打的鸟一直不断,你老娘一直喝野味汤吃野味,那段日子胖的不能行,别看她后来那么瘦,坐月子那段日子真的是生活好呀。

你老娘怕你爷爷,不敢去枪手家串门,所以你老娘和他家媳妇走的不近,但是你老娘常说,你和清河玩的这么好,我和他家里连面都没见过几次。这是我第一次知道枪手的原名叫清河。

那次,我领着你娘去外面转,她就鼓捣我说领着她去枪手家串门子。我拗不过她,就领着她去了,其实我也没有进过枪手的家门,因为你爷爷也不要我跟他家来往的,你爷爷告诉过我,说是当年抗日战争时,枪手他爹叛变过,后来改邪归正了,但是一时做汉奸,一辈子就是汉奸的名号算是叫定了。所以在村里都没人愿意和他家来往,而贫农出身的你爷爷更是极其厌恶枪手他爹。

我领着你娘进了枪手家大门,看到枪手正在那宰野鸡,他没想到我会去他家,而且还领着挺着大肚子的你老娘。他慌慌忙的进屋那凳子让我坐在院子里歇息,我当时还在想,清河这人也真是的,成年年不来你家串门,来一趟也不说让进屋里坐坐端茶倒水说说话。

那时候你娘也年轻,不太敢说话,我也是愣头青,也不懂啥,也就没多想。我和你老娘坐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清河说着话。

什么,你说枪手一开始不是哑巴。我吃惊地问。

老爹嗯了一声,没理会我,继续说,然后我和你娘就听见屋里有动静,像是栓狗的铁链子的声音,叮叮当当的。你娘好奇呀,趁我和清河说的起劲的时候,她悄悄地站起身子走到了清河屋窗外,我就听见你娘啊的一声倒在了地上。我当时吓坏了,立马跑过去,我看到屋内拴着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衣衫褴褛的骨瘦如柴的大着肚子的女人。

那女的两眼冒着绿光,就像是狼一样盯着我,我也吓坏了,背后的汗毛一根根的竖着,我恍了一下神,管不了那么多,赶紧拖起你娘就往外走,清河手里拿着宰鸡的片刀,上面血淋淋的,他拿着刀就走过来了,我当时吓坏了,我以为他要干什么。

清河看到我的惊慌失措,也有点傻了,赶紧扔掉手里的片刀,跑过去和我一起拖着你娘回了家。你爷爷知道了这事后,大发雷霆,非要往上告状,说清河犯罪,吓坏你娘了,还把人当狗拴着养,要去县里告他。

你娘休养了三天才醒过来。县里的医生说你娘受惊吓过度,又摔了一跤,可能肚里的孩子会受到影响,希望我们家人做好心理准备。毕竟再有一月你娘就要临盆了,这个时候出了差错,你爷爷把我揍了一顿,手里拎着斧子,非要去和清河他爹拼命,你奶奶和我把他拦下来了。

清河他爹领着清河来咱家赔不是,跪在咱院子里,你爷爷就是不领情,扇着清河他爹的大耳瓜子说,要是我孙子有半点差池,我要了你孙子的命。

为什么要把那个女人栓起来。我忍不住问老爹。

老爹说,像清河家那样的情况在那个时候哪有姑娘家愿意把闺女嫁给这样的门户呀。除非家里闺女没人要,有病,残疾。清河他女人有病,疯病,正常的时候还好,犯病了就咬人,摔东西,乱跑。清河和他爹也是没办法才把她拴起来的,清河他爹说,刚好怀孕的那几个月她犯病,也不好好吃东西,动不动还咬人乱跑,为了保住肚里的孩子,实在没办法才把她拴起来的。

后来,你爷爷总算消了火,就不允许我再和清河有半点关联了。我也就听了你爷爷的话,从那以后,直到他去世,直到清河死,我都再没有和清河说过一句话,哪怕在路上见了他我都会转身就走,我对他彻底的隔离开了。

清河就是那时候慢慢的变成哑巴的。后来他爹因为偷生产队的地瓜被抓了,在牢里自杀了。后来,你娘生了你,你好好的活到了现在,也没有出现什么差池。当时你爷爷也没有再追究什么,毕竟清河哑巴了,清河他爹死了,你也活好好的。再后来,没几年,你爷爷奶奶也相继去世了,那时候你还太小,还没有印象。

我说,那清河他女人和孩子呢。

我老爹讲了这么久轻松了些许,大概是积压在心中的事情说出口,对于他也是一种解脱吧。死了,难产死的,都死了。营养不良,又被锁链拴着,生产的时候大出血,娘俩一块儿死了。就埋在他家坟院里,那个最小的最矮的坟头就是她娘俩的。

我问,我是和那个死婴一块儿出生的吗。

老爹说,不是,你比他晚一个月。

就因为这晚的一个月,才有了这张满月照。

不是说临产期就差几天吗,为什么这名字和我的小名一样。

我老爹有点不耐烦,那个时候的小孩儿,乳名都是狗蛋儿,蛋蛋儿之类的,为的是好养。

他接着说,清河他女人早产。老爹说完这句就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出去了,老娘一直在门外偷听,我早就知道的,老娘搀着老爹回了房间。我一个人坐在书房里闭着眼努力的梳理老爹给我讲的这一段历史,可是睡意袭来,我不知不觉就陷入了深度睡眠。

我在睡梦中透过破败不堪的窗子看到一双放着绿光的女人的眼睛,她用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我一个哆嗦,从梦中惊醒,看着桌上的照片,突然冲了出去,我一把推开父母的房门,老爹老娘起身看着我,估计这一夜两位老人也没睡好吧。

我大声的咆哮,你撒谎,那名字是我的小名,那日期是我的生日。一定是你们把我从清河手里抢过来的,他才是我亲爹。

我老爹不知哪里来的劲头,一把拉开被子跳将起来又是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痛。

你滚,你个秃孙。

长这么大,这是老爹第二次打我。我摔门而去。

我大步流星的走出庄外,来到我的车里,我摩挲着那张照片掩面痛哭。这才是我的亲爹娘啊,原来一直以来我都不知道谁才是我的爹娘,原来养育我这么多年的竟然是我的仇人。

我在脑海里勾勒出这整件事情的大概逻辑来:清河的女人生了我,但是,我娘却生了个死婴,我爷爷就去清河家抱走了还在襁褓里的我,清河和他爹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家的香火被别人抱走。然后清河的女人恢复了神智,要自己的孩子,却被铁链拴着不得解救,慢慢的悲痛而绝。清河遭受了这一切的悲痛,丧失了说话的能力,于是变成了哑巴……

就像我们那天看到的三只青蛙,多么残酷的现实。

我认定了这个事实。我该何去何从。

老婆打来电话问我怎么这么要不回家,是不是在老家留宿了,我擦干眼泪回答她,是的。挂了电话后,我开着车驶往县城。

不知不觉中,我来到了县公安局。我已经在县城里转悠了一夜,烟也早已抽的一干二净。我停下车,看着蒙蒙亮的天色里庄严肃穆的公安局门楼,下了车。我是要干什么,我自己也不清楚,我感觉自己精神恍惚,走路摇摇晃晃。

醒过来的时候我正躺在县医院的病床上,老婆,亲戚朋友爹娘都在一旁守着我,还有一些不认识的老人。

我老婆眼睛哭的肿肿的,说我都睡了三天三夜了。爹娘一下子老了许多,由其是老爹,头鬓角发白了不少。

我爹说话了,这是当年办案的警官和法医,现在他们都退休了,你一定要知道真相,就问问他们吧。他们会告诉你一切。

我躺在床上,看着这两个陌生的老人,一阵头疼和晕眩。

当时是我对尸体进行了初步检查,确实是中毒身亡,口腔内发黑,有白沫残留。从尸体的僵硬程度推算,死者死于夜里三点左右。

他没有说,受害人死于三点这一点让我眉头一皱。

他接着说,当时是李警官出勤,他可以作证,另一位老者点点头。

我们把尸体处理好后将现场一些残余物采集好带会所里再送到市里化验。那时候县城派出所没有现在这么大,设备也不齐全,总共才七个人而已加上所长。

我认真的听着。

你爹当时找到了我,说了你跟着哑巴去打鸟的事,也说了他夜里去送酒的事,你爹就是怕你一个小孩儿受到牵连,所以想给我送点礼,我没接受,也如实的把青蛙有毒的事实公布了出去,毕竟这是市里出的结果。但是,市局里没人追究一个单身汉中毒死亡的案子,那个时候,大家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也不想掏力不落好。

于是你们就草草结案了,对吗。

是这样。

那事实究竟是什么,我到底是谁的……

我终究没有问出口,当着老爹娘的面。

法医接着说,你自然是你爹妈的孩子,这你不用怀疑。你爹是为了保护你才那样做的,至于哑巴,确实就是中毒死的,市里的化验结果就是这样写的,还能有假。一旁的李警官也跟着点头。

我老爹说,都这份上了,孩子,你要是还不相信,那咱可以做亲子鉴定,刚好咱都在医院,让你看看我是不是你亲爹,你娘是不是你亲娘。

我娘开始抹眼泪儿,老婆也跟着劝我,说她想和我好好的过日子,儿子在她怀里哇哇的哭了起来,我心里一团糟,我说,我要出院。

出院后,我选择了妥协。决心要好好过日子,好好孝敬爸妈,好好爱老婆孩子,好好工作,好好养家。去他妈的案件吧,去他妈的亲子鉴定吧,我一概不想再搅和其中,我只想清清静静的生活。

一年后,我带着一岁的儿子和老婆去市内过五一节,我们那天玩的很开心。我想,儿子健健康康的,老婆爸妈平平安安的,工作顺顺利利的,这就是好,还想那么多干嘛。

生活,不能只求真相。

我们站在露天舞台上看演出,上面歌舞升平,下面热闹非凡。喧嚣过后,是两个老爷子说相声,我看着那两个人的身影很是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是想不起来了。

唉,或许真的见过,谁知道呢,我搂着笑盈盈的老婆看着怀抱里兴高采烈的儿子想……

(完)

(故事纯属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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