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于歌啸间,志未忘苍生
《百年中国文学总系》共12卷,卷卷由不同的人写作,第一卷《1898百年忧思》作者谢冕也是这套书的主编,起首第一卷由主编亲自撰写。先生多年来一直推荐我看这套书,种种因缘一直错过,直到出版后的20多年才有机缘读到,20多年后惊为天书,亦觉未为晚也,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
翻开家里旧藏,斑驳的书页略显陈旧,20年的光阴比起沉重的百年中国文学还是轻飘飘的,况躬逢盛世,时间飞快,一转眼就20多年了。世界杯这两天要决赛了,法国对阿根廷,连世界杯都踢了五六届了,三年的严防死守也放开了,说不上是结束还是开始。
这套书我是先读的《1942走向民间》,著者大名,写书时不过三十岁出头,思想之深刻、语言之精炼着实震撼了我。一共12卷,卷卷分由众学生写作,应该是一气呵成全部读完,可以领略不同的人的文笔和思考,但是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加上刚搬家没有书柜拿取不便,只从旧居带了丛书中谢冕和钱理群的二部先看着。作为老师的谢冕,我是先在微信上看到一幅他68岁时翻越铁门参观某一不开放景点的照片,虽然是有多位学生帮助,在这个年龄去翻越这件事还是觉得吃惊。
写这本书的时候谢冕64岁,要是单纯读书的话,还以为是哪位青壮年学者写的呢,字里行间流露着诗人的充沛的感情,情感之深沉浓烈、抒发之慷慨激昂,令人生起深深的共鸣。
丛书的写作方式也很有意思,“拼盘式”、“手风琴式”,“通过一个人物、一个事件、一个时段的透视,来把握一个时代的整体精神|”,《1942走向民间》以两个人:陈独秀和郭沫若,两座城:昆明和延安,以点及面,简单明了,散而不乱。《1898百年忧思》更象是抒情散文,合上书,记住了作者着重描写的几个人,以及百年前那个荣辱悲欣的忧患年代。
1-“霸才”黄遵宪
著者用了45页的篇幅来写一个人,黄遵宪。
他是“我手写我口”的开一代诗风的卓越诗人,他是深具国际视野的出色外交家,他学贯中西,政事通达。这么一位“霸才”,可惜“才大世不用”,百年后的我们只知他是一位诗人。
黄遵宪是一位有思想、有胆识的社会改革家,但在中国这个封建落后而保守势力强大的社会中,他无法施展他的才干。他又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外交家,而国势积弱的中国,也没有留给他可供驰骋的机会。也许得以保留的,最后也就是他的诗名。这是唯一可以慰他的寂寥与空漠的实在。也就是他的生命实际的最后证实。
他用时八九年编写的《日本国志》,以及他的卓越的才识,被光绪帝赏识,刚授给他日本公使的重要任命,未及到任,维新政变发生,以黄遵宪的先进思想被当朝严密监控,软禁两日后革职,余年在故乡广东梅州郁郁度过,去世时58岁。
许多深谙社会和文学的人都知道,诗是一种文明的象征,它往往能够代表一个社会的精神存在。它可以作为文明的灯盏在那里无限延伸地点燃着,代表那个时代不灭的光焰,它有时更是一个良知在那里思考和发言。对于一个社会而言,诗尽管“微不足道”,却并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诗是一种最后的支撑,当一切都不存在的时候,诗存在着,所以说:屈平辞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
诗是他至尊至爱的能够给他的仕途失意以慰藉的唯一的朋友。诗也是他继续关怀国家和社会命运的最后的方式。
乐奏钧天梦里过,瀛台缥缈隔星河。重华仍唱卿云烂,大地新添少海波。
千九百年尘劫末,东西南国战场多。未知王母行筹乐,岁岁添筹到几何?
----《庚子元旦》
千声檐铁百淋铃,雨横风狂暂一停。正望鸡鸣天下白,又惊鹅击海东青。
沉阴噎噎何多日,残月晖晖尚几星。斗室苍茫吾独立,万家酣睡几人醒?
----《夜起》
2.“怪才”刘鹗
初知刘鹗,是在中学语文课本上一篇《老残游记》节选,印象不深,只感觉刘鹗应是清代初中期人物,和曹雪芹仿佛时候,读这本书刷新了好多对人物的认知,知道了刘鹗不但是清末,和康有为同龄人,他去世时距民国成立才不到2年时间!知道年龄和生活的时代不足为奇,刷新认知的是刘鹗自学成才,不但经史诗文,还通晓数学、测量、绘图,治理过黄河,获得过皇帝封赏;上书承办铁路;开采矿山;自学日语法语;旧学方面也涉猎丰富,是最早的甲骨文收集和研究、古陶器、古钱币、古印、古董碑帖、精通音律和古琴谱研究、古琴演奏,简直是才华横溢的不世奇才。
他的许多关于实业的奇思妙想,电灯和自来水,开矿和修铁路,织布厂和电车以及“五层楼商场”,“当这一切他倾注了全部的热情与智慧的非常实际的十分”有用“的构想都成了幻影的时候,他一生的追求,满腹的奇奇怪怪的学问和奇奇怪怪的念头,最后却以一部”无用“的小说宣告了他的成功。这部被认为是他一生最大成就的,却是他很不经心、毫不在意做出的唯一的一部小说《老残游记》。
《老残游记》是偶然写的,初心是为了帮助朋友,有位朋友连梦青受维新志士案牵连,遭缉捕逃到上海,刘鹗全力保护了他,这位朋友写稿为生,生活窘迫,却不愿受人金钱,于是刘鹗”遂作《老残游记》赠他,让他卖稿以济贫苦。”
后来刘鹗兴办晋矿一事被人诬陷遭到罢黜,在这之后他继续从事实业活动,并在八国联军入北京之后筹划饥民赈灾事宜,因事涉向洋人贷款被定罪“私售仓粟”流放新疆,次年死于新疆。
万山重叠一孤村,地僻秋高易断魂.。流水潺潺硷且苦,夕阳惨惨澹而昏.。
邮亭屋古狼窥壁,山市人稀鬼叩门.。到此几疑生意尽,放巨心事复何云。 《宿秤钩驿》
黄遵宪和刘鹗均是清末睁眼看世界的人,一为外交家思想家,一为实业家、能吏,两人日思夜想、拼力去做的”主业“无一成功,兴之所至、偶一为之的”诗”和“小说”却意外地名垂千古。谢冕先生是这样描述的:
从四书五经堆积如山的故纸堆中翻越而出,拖着长辫,穿着长袍马褂,认识了横行的拉丁字母组成的文字,操着以极艰苦的勤奋学来的西方语言,在西方民族惊异的目光中出现在世界上。这批最早出现并和世界直接交往的人们,他们接受了天文和数学、物理和化学,也接受了哲学和宗教,特别是当时世界的先进思潮。他们以一种崭新的姿态站立在中国深厚无比的传统文化面前,是站立着而不是匍匐着,他们勇于面对它的全部优点以及全部的劣根性!
3.马寅初
百岁老人马寅初,1958年在北大校长任上发表《新人口论》,引来口诛笔伐,遭到pipan,被迫辞去校长一职,此后是长达20年的沉默。
马寅初在《重申我的请求》中说:
“我虽年近八十,明知寡不敌众,自当单枪匹马,出来应战,直至战死为止,决不向专以力压服不以理说服的那种批判者们投降。”
象他在《北大之精神》演讲中“服务于国家社会,不顾一己之私利,勇敢直前,以达其至高之鹄”,面对苦难,马寅初正是以这种“北大精神”直面,忠言直谏,不屈不挠,勇敢直前。
负荷过重的中国百年文学,终于卸下了它肩上挑着的沉重担子;担子的一端是“救亡”,担子的另一端是“启蒙”。不是说这个社会从此摆脱了危亡的威胁,也不是说文学可以对广袤国土迄今尚存的贫困和苦痛无动于衷,而是说,现今已不是清末的列强虎视于国门,也不是30年代的大片国土被侵略,偶尔鸣响在南海上空的炮声,大抵也只留下一种警醒的意味。至于启蒙,中国文学显然已具备如下的彻悟,它决非朝夕之功,也并非下了决心就可以一蹴而就。启蒙只是一种浸润,它排除药到病除的简单逻辑。文学未曾放弃,在商潮滔滔之中,一部分文学家和学者仍然坚守精神的高地,高扬文学的使命意识。
休一天假,桌前阳光斑斓萨特说:“作家应关心他们所写的时代,为同时人写作,为改变我们周围的社会出一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