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村往事（4）

莽村民风彪悍不怕事，不过这点匹夫之勇也仅限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出了这个村他们是没有胆子与政府公然为敌的，无论是大清王朝还是民国政府或者新社会，还有就是老天爷想怎么收拾他们就可以收拾他们，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有那么一阵子，全国大饥荒，莽村也未能幸免，虽说他们的祖上有到海里和山里打劫的本领，奈何现在没有了用武之地，莫说下海上山打劫，就是打渔打猎也不行，是要被当成资本主义尾巴给割了的。有人想出去逃荒，还没有出村子就被民兵用枪给顶了回来，那枪不是烧火棍做做样子，真的有子弹出来真的能打死的，哪怕是义和拳在世也顶不住现代火药，更何况是一群没吃饱饭的山里人。

徐家本是一家五口，当家的徐闪在大炼钢铁那阵子因高二虎操作不当给砸断了腿，落了个残疾，徐闪也没有怪高二虎。几年后闹了饥荒，家家没得吃，徐闪家也是如此，三孩子饿得哇哇乱叫。腿脚好的还能在半夜里到山里或者生产队里偷点什么回来充个饥，徐闪因为腿脚不便在偷生产队的鸭子时被人发现，逃跑里摔沟里丢了性命，好死不死追徐闪的那个民兵姓高，跟高二虎属于本家。从此徐闪老婆就把高家的仇给记下了，在埋掉徐闪时他老婆就对两个儿子说记住害死你老子的姓高。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娃实在没有办法招架饥饿带来的痛苦，有一天一家四口坐在矮凳子上，徐闪老婆对着两个儿子和女儿说，粮食实在不够吃，照这样下去全家撑不到下个月就全得饿死，与其全死还不如给老徐家留下一点香火，从今天起就不给妹妹吃了，三天后我的情况没有好转的话我就不吃了，再过三天弟弟就不吃，徐江，你是大哥，你一定要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这是一个骇人听闻的计划，是徐江亲口说出来的，这家伙虽然很是狂妄，但话的可信度还是有的。有一次在白金瀚和他的几个马仔唱歌喝酒，疯驴子本不会唱歌，可摇骰子输了，不唱歌就要喝一大杯酒，按以往的惯例他是渴酒的，可那天不知是那根筋搭错了点了首《世上只有妈妈好》唱了起来，听着听着徐江就哭了起来。真正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徐江一边痛哭一边说着自己母亲的过往，把在座兄弟都感动得泣不成声。

自从母亲说过之后，小妹就没有再吃过一粒粮食，在饥饿中痛苦死去，说到他妹妹时，徐江的哭声更加惨烈，说他作为哥哥没有能保护妹妹，姨妹妹去世后，母亲就不再进食，四天后就去世了，他们兄弟俩把母亲埋在了父亲的坟边上，没有棺木，下葬时只有一破席卷着。那是一个冬天，他弟弟比他小二岁，他对弟弟说接下来就该轮到咱们俩了，反正得死一个，要不你留着，过几天我就不吃东西了。弟弟说母亲有命令，四天之后我就不吃家里的粮食，我外去偷东西吃，偷不到就饿死，反正哥得活着。

下莽了母亲之后，兄弟俩每天夜里都到生产队的地里偷蚕豆吃，捱过了一个冬天。疯驴子轻轻地问了一声，哥，冬天哪有蚕豆？徐江捏了捏疯驴子的嘴巴说不是新鲜的蚕豆，是种在地里刚发芽和没来得及发芽的蚕豆。另一个小弟说那玩意有毒不能吃，被徐江骂了一句放屁，不吃就得饿死！还好生产队打更的发现之后没有追究，否则后来真不知道该什么样子。到了第二年开春，蚕豆苗长出来了，他们兄弟就开始偷豆秧吃，春天能吃的东西多，情况比冬天好了一点，等蚕豆长成熟之后，他们就能吃到新鲜的生蚕豆，那真是美味！

到了初夏时分，一个外地本家到莽村来寻亲，他是抗战时当兵出去的，好像混得还可以，看到家里这个情况，就把弟弟给带走去了外省，弟弟在外省能吃饱饭还能上学，后来考上大学，现在在省城里当干部。去年去找过他一次，好像有点看不起人，特别高傲。

哥哥后来被另一个亲戚带到了清山县，总算能吃顿饱饭，妈的！忍饥挨饿的日子真的太难受了，说着徐江抓了一把蚕豆塞进嘴里，和着泪水咀嚼，几个小马仔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大哥，眼里噙满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