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房思琪式强暴”的理解
林奕含,出生于1991年,作为台南皮肤科名医林炳煌的千金,曾经是台南唯一在学测中取得满分的学生,在高中时就已经引起媒体关注,甚至称她是“最漂亮的满级分宝贝”。从小品学兼优,可以说是典型的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在完成自传性质的小说《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几个月后自杀。《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是林奕含在十多岁时,被一个补习班名师诱奸后,引发痛苦忧郁的真实记录和心理描写。书中的女主角,思琪、晓奇、怡婷等人,都是奕含一人的亲身遭遇,但是为了保护父母和家庭隐私,林奕含才选择通过小说中的不同角色,隐晦地分开描写自己的亲身经历。她本人从16岁开始进行心理治疗。
林奕含在自杀前的采访里说:“很多人看了这本书之后说,这是一个关于女孩子被诱奸的故事,但是硬要我去改变的话,我想说这是一个女孩爱上强奸犯的故事,我想说这里面是有一个爱字的,可以说思琪最终会走向毁灭,是因为她的心中仍怀有柔情,她有欲望,有爱,甚至在最后她心中还有性。所以这不是一本愤怒、一本控诉的书。
我们都知道,「在心为志,发言为诗」,「诗缘情而绮靡」,还有孔子说的「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一个人说出诗的时候,一个人说出情诗的时候,一个人说出情话的时候,他应该是言有所衷的,他是有「志」的,他是有「情」的,他应该是「思无邪」的,所以这整个故事最让我痛苦的是,一个真正相信中文的人,他怎么可以背叛这个浩浩汤汤已经超过五千年的语境?为什么可以背叛这个浩浩汤汤已经超过五千年的传统?我们认为一个真正的文人应该的千锤百炼的真心,到最后回归只不过是食色性也而已。所以我在这里要问的,不是艺术它可不可以是不诚实的?思琪是爱李国华的,李国华在某些时刻也是爱思琪的,但是李国华不是爱思琪的、饼干这些小女生,他爱的是这个演讲,他爱的是这个语境,他爱是这个场景、画面。所以真正我想要在李国华这个角色上叩问的是,艺术它是否含有巧言令色的成分?反过来问,艺术从来就只是巧言令色而已吗?所谓的艺术家不断花样翻新,但是这些技法,但是这些技法会不会也只是巧言令色而已。”
她一直思考他是怎么想的,他是一个怎样的人才会做出如此恐怖的事情,她剖析自己,剖析李国华,答案是“他们强暴了别人,还想要看起来一团和气、亦是好的,你可以说他们的思想体系非常畸形,可是你能说他们的思想体系不精美?······因为他们的思想体系如此矛盾,以至于无所不包。因为对自己非常自恋,所以对自己无比宽容。这个思想本身有非常多的裂缝,然后这些裂缝要用什么弥补,用语言、修辞、各种譬喻去弥补,以至于这个思想变得坚不可摧。”他们用艺术(对于他们来说艺术本身就是巧言令色,这里可以理解为艺术也是一把刀,你是用来做饭还是杀人,你不能叩问刀)粉饰自己丑陋的行为,用文学作为糖衣炮弹,用虚情假意的爱控制对方成为自愿的性奴,为了一己私欲玩弄女人心。
这段采访,林奕含说的有理有据、思维清晰、逻辑性强、引经据典,她的敏感、观察力、洞察力、明辨是非的能力让她看的太明白、以至于活的痛苦。林奕含说“每次精神病发作完,哭泣、呓语、癫痫、咆哮的鬼魂还在家里灰阶斜体地浮游,我会想如果不是我,我老公是不是能继续他明媚、全勤的人生?”“我的心里医生说我是经历过越战的人,过了几年又说我是经历过集中营的人,然后又说我是经历过核爆的人。”在3月接受台湾“女人迷”网站的采访时,林奕含说:“但我所知的就是,已经疯了的人不会变成不疯,已经插入的不会被抽出来,我所知的就是这样,我非常痛苦非常生气,已经吃进去的药不会被洗出来。”当她长大后,诱奸的创伤就像恶瘤一样跟着她一起成长,她尝试过心理辅导、勇敢地站出来为自己呐喊、创作成小说,可是她越是明辨是非,越是洞察本质,理解得透彻,这件事情对她的伤害也就越大,越深陷其中难以自拔。如果她麻木一些,她可能不会结束生命,正因为如她所说她心中怀有柔情、怀有爱,但因为这个无法根除的恶瘤她不可能再爱了,最终她只能选择结束生命来彻底摆脱这个恶瘤。所以某些情况下说傻人有傻福,太过聪明,反而深受其害。
这个恶瘤不仅是诱奸之后的创伤更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畸形之爱。她爱上了一个令自己唾弃的人,她无法释怀这种感情,她无处安放这段感情的位置,也无处安放自己在这个世间的位置,这段感情对她来说就是戒不掉的毒品,吸了也是死不吸也是死。刚开始经历过诱奸后,她变得自卑,觉得自己是“失去了被同龄男生喜爱的资格,每当有男生向她告白,她不敢接受,心里面想的是,其实是我配不上你们,我是馊掉的柳丁汁和浓汤,我是爬满虫卵的玫瑰和百合。 对老师,她还有种奇怪的愧疚。”她的教养、羞耻心、自尊心又封住了自己的嘴巴,“那时的我不敢也不愿把老师看成性骚扰者。从小到大,我被灌输的都是要听老师话,我近乎本能地给老师的举止找理由。既然老师不会有错,那就是我有错,但我也不想当罪人啊。那我接着找到的理由就是,我们其实是相爱的。爱是不讲世俗礼教的,爱是可以解释一切,洗刷一切的。” “如果老师真的爱我,就算了。”“想了这几天,我想出唯一的解决之道了,我不能只喜欢老师,我要爱上他。你爱的人要对你做什么都可以,不是么?思想是一种多么伟大的东西!我们是从前的我的赝品。我要爱老师,否则我太痛苦了。”“我们是从前的我的赝品”可以看出,她必须使自己人格分离,把自我分割成至少两部分,一部分是过去怀有美好之心的普通少女,一部分是看起来是仍然是这样的普通少女,但内心已经认为自己是爬满虫卵的玫瑰和百合。对幼女来说,遭受诱奸将在她整个人生了留下不可磨灭的创伤,甚至影响到了她对自我的认识,会长期否定自我(她在采访里强调了几次觉得自己是没用的人)。如林奕含这样在外人看来优秀女孩,遭受诱奸依然会长期否定自我,即使她得到了足够的关注、认可和爱,也无法愈合这个创伤。
她在采访里说“思琪是爱老师的”,可以隐射出在她内心对诱奸她的老师仍然有爱,是在她刚有少女心的时候强行插入的畸形之爱,这种畸形在于思琪本该厌恶施暴者,但她同时又仰慕施暴者的才华,施暴者又用其巧言令色的手法迷惑她,逼迫她自己选择去爱,同时她为自己创伤找到的出口也是爱,因为只有爱才可能化解强暴带来的痛苦,只有爱才能化解她看到他妻子女儿时与世俗对立的痛苦,才有可能继续面对生活。她是真真切切、实实在在地爱上了施暴者,无论施暴者如何对她,她都想要去迎合他。这种痛苦在她幼女时生根以至于她终身都无法摆脱。一个男人能让一个女子如此痴迷到难以自拔,甚至自杀,却把这种行为当做是当男人的至高恭维,他的内心无比的自私自恋。书里写:“你在我身上这样,你要我相信世间还有恋爱?你要我假装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被撕开的女孩,在校园里眼人家手牵手逛操场?你能命令我的脑子不要每天梦到你,直到我害怕睡觉?你要一 个好男生接受我这样的女生一一就连我自己也接受不了自己?你要我在对你的爱之外学会另一种爱?但是思琪从没有说话,她只是含起眼皮,关掉眼睛:等着他的嘴唇袭上来。
她在采访里也表示经过这种事情之后,不可能再像普通女生那样喝咖啡、看电影、生活,不可能再获得普通人的幸福。为了缓解畸形的痛苦,她去了解他,剖析他,发现他是一个集天使(很高的文学修养)与魔鬼(为了一己私欲而淫乱)于一身的人,她觉得她的信仰崩坍了。这种信仰的崩坍类似于“父母千辛万苦把你养大就是为了把你煮来吃了,让味道更好。”让我想起了《贤者之爱》,既然你抢了我老公,我就含辛茹苦地把你的孩子养成我喜欢的样子,让他痴迷于我。了解真相之后的当事人承受的心里压力应该可以理解成林奕含说的:“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屠杀不是集中营,而是房思琪式的强暴。”房思琪式的强暴是看上去一本正经、品德高尚的绅士君子,用艺术、用文学、用信手拈来的爱情里的技巧合理化自己对他人的伤害行为,不仅是身体上的强暴,更是精神上对受虐者的控制,甚至让受虐者心甘情愿地从被动变成主动。他会合理化自己的伤害行为,只有这样他才能舒服,否则他也会像房思琪一样痛苦,因自己不可为而为之的行为找不到出口。
林奕含说她写这本书,她无力也无法改变什么,因为李国华这样的人还在执业,还挂着招牌在招生,这种事仍然每天每分钟都在发生。我想,这件事情对我的触动是性教育从小抓起,遇见伤害一定要强势,随机应变见机行事。学校、家庭不给教育,社会就会帮你教。“忍耐不是美德。把忍耐当成美德,是这个伪善的世界维持它扭曲秩序的方式。 生气才是美德。(林奕含)”
书里写:思琪问「我们的家教好像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性教育」。妈妈诧异地看着她,回答:「什么性教育?性教育是给那些需要性的人,所谓教育不就是这样吗?」思琪一时间明白了,在这个故事中父母将永远缺席,他们旷课了,却自以为是还没开学。思琪在家一面整理行李,一面用一种天真的口吻对妈妈说:「听说学校有个同学跟老师在一起。」「谁?」「不认识。」「这么小年纪就这么骚。」思琪不说话了,她一瞬间决定从此一辈子不说话了。
大部分中国父母都想着我的孩子不会遇见这样的事情,长大了自然就懂了,父母自己也是这样过来的。是啊,大部分人都侥幸长大了懂得性这回事了。可是真实的数据可能是:中国儿童少年基金会、北京师范大学社会发展与公共政策学院社会公益研究中心共同发布女童保护研究报告称,我国的儿童虐待比例较高,而且乡村发生率高于城市。中国的研究发现基本与世界相符合,在北京、兰州9个高中开展相关调查最终的数据显示,性侵事件发生率在6.7%~21.8%之间。全世界遭受性虐待的儿童数,最常被引用的结论是人口中的四分之一女性和十分之一男性在18岁以前经历过某种非自愿的性活动。一项对20多个国家的社区人口调查表明,女童中儿童期性虐待发生率为7% ~ 36%。张北川曾经说过 : “ 在我们的性文化里,把生育当做性的目的,把无知当纯洁,把愚昧当德行,把偏见当原则 ”
所以与其凭着侥幸,不如获得实在性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