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童话 | 花了一颗纽扣到葵园
童年有童年的特权,一次考砸的悲伤都可以渲染得惊天动地。
那天,期末考试成绩公布了,我倒退了20个名次。这意味着,下一学年,我将与重点班无缘。
我眼里含着泪,游荡在大街上,看街灯一盏盏点亮。大槐树下的售货厅正在打烊,敞着衣衫的大爷收起了窗口的啤酒、饮料、口香糖和“火车票代售”字样的标志牌,拉下卷闸窗,锁上门,正准备离开。
我看了看手表,2018年7月1日晚7点。
“等一等,”我叫住他,“请问,庸庸镇车票多少钱?”
庸庸镇是姥姥家,我突然想早一点启程到那里,好散散心。
“停售了。”他回答说。
“为什么会停售?”我急急地问。
“太晚了。天黑以后只卖到葵园的票。心情不好的人都喜欢去那里。”
我没有听说过葵园。犹豫了一会儿,问道:“那么,到葵园多少钱?”
“一颗纽扣。”他回答说,“你要不要去,马上发车了。”
纽扣可是童话世界的货币。我突然明白了,这个葵园它不在我们的地图上。
我扯起衣襟,低头咬下了最下面了一颗纽扣,递给老大爷。
他伸手接过,开门给我打印了一张车票,并交待说:“十分钟后发车,街心花园大槐树下。别误了。”
街心花园就在马路对面,是我上下学的必经之路,可是我怎么没留意到那里建了个火车站呢?
等我赶到时,花园里大槐树下站满了人。我看见他们有的人缺了一颗纽扣,有的缺了两颗,三颗……路灯下,人们五颜六色的衣襟随风飘扬,格外好看。可当我抬头环顾四周,却发现是一张张忧伤的、憔悴的脸,有的甚至挂着泪痕。
“痛苦的人居然这么多。”我自言自语。
“谁说不是呢,大街上应该会更多吧。”我身边一个穿套头衫的阿婆接过我的话说道,“每去一趟葵园花一颗,有多少人已经花光了所有纽扣,只能穿体恤出门了。就像我这样。”
她手端一张照片,轻轻摩挲着,嘴里发出低低地哀号:“我老伴过世了”。
我吃惊地看着她,想安慰几句,可是突然,眼前亮光一闪,一辆绿皮小火车就像热气球一样从高空飘飘悠悠地坠下来,刚好落在槐树旁边,没有一丝声响。
火车不大,只有两节,我尾随他人上了车,见列车长手鞠话筒正在动情地致辞:
“亲爱的乘客,欢迎乘坐本次列车,现在距离发车时间还有两分,请大家互相认识一下。”
车厢里,一阵可怕的沉默,笼罩着数不清的木然的脸。
“等等!”就在这时,只听一声喊,一个人扒着车门就挤了上来。
“我来晚了,抱歉!今天本来不打算来的,可刚摔了一跤,心情糟透了。”来者一边跛着脚往里走,一边解释说。
这不是售货厅的老大爷吗?我大吃一惊,急忙问:“怎么回事?怎么会摔跤的?”
“我有夜盲症,今天回家有点晚了,光线不好,所以才……”老大爷回答说。
都是因我而起,我懊悔不已。
“其实,老人家你行动不方便,不该再走这一趟的。再说,葵园你也去过很多次了吧,我看你纽扣一个不剩了。”我身后有一位阿姨提醒着老大爷。我注意到,她手里握着一本离婚证。
“你错了,年轻人。葵园虽说有着不能替代的风景,可我图的不是看景。治心病,从一踏上这趟列车就开始了。你看啊,大家各有各的痛苦,我只不过得个夜盲症而已,为什么要觉得到了世界末日呢?这列火车载着你在黑暗的夜里一直前进,这件事本身就是启示。痛苦再大,人还要往前走,不是吗?”
整个车厢的乘客都陷入了思索。
火车不知何时已经开动,它载着的叹息是那么沉重,列车长用尽全部的动力也无法提起速度,所以只能任由它慢慢往前滑行着遁入黑暗。窗外是无边无际的夜色,没有人声、没有星辰,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身在何处。
这持续不断的黑暗和混沌不清的时空,让我感觉到一丝恐惧,我无能为力。
很快,我平静下来,我开始刻意去思考那些学业上的痛苦,它已经轻浅寡淡,看得不很分明了。
车走了很久,我听见车厢各个角落里抽泣声从大到小,慢慢消失不见。不一会儿,窗外突然天色大亮,火车也随即停了下来。
到站了。
这里是葵园,满山遍野的向日葵花开正艳,我看见了一眼望不到边的黄,透着明快和柔和,好像展开了数不清的笑脸。这些笑脸密密地挤在一起,汇成了一个甜美圆满的海洋,把平安喜乐的消息一层层、一圈圈往外推送着、传递着。
我嗅见葵花独有的清香阵阵袭来,它染上我的发梢,发梢随风起舞;染上我的脸颊,脸颊笑容晕开。
此时的天空铺满了橘色的晚霞,像是刚刚被葵花染过。得亏有一束光芒透过云层明亮地照射着,我才能把这同一色天地分开,勾画出地平线。
“因为有爱,天空才会有光芒啊。”有人愉快地感叹着。
那天在葵园,我们呆了很久,直到天色黑透才返程。
仿佛是一眨眼的功夫,我就回到了槐树下的售货厅前。
街灯一盏盏亮起,店员老大爷正准备打烊……从楼上窗口飘来熟悉的旋律:“今天是2018年7月1日星期日,农历五月十八,欢迎收看《新闻联播》……”
难道是一场梦?我愣了一下,摸了摸衣襟,那里少了一颗纽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