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味的孝顺
我的访客小敏最近心情很烦躁，即使她早已经搬出家里，工作独立，独挡一面，父母依然每天几个电话远程指导她的衣食住行，无论是工作还是私生活都被干预得异常彻底，甚至包括每天吃什么也是在母亲的絮絮叨叨中得到了安排。
小敏知道父母宠她，爱她，当初放她离开家里，也是因为公司岗位调整没有办法，事实上父母已经在张罗寻找她在家里附近的工作，只是现在就业形势不好，这点暂时没有办法。
大学毕业之后，小敏第一次离开家独自生活，虽然生活之中很多麻烦需要自己应对，她竟然感到有些轻松，似乎少了很多压力。除了接到父母电话的那一刻，她甚至接近抓狂。
譬如她的爱情。
她爱上一个小伙，我们也知道，爱情没什么道理，何况小伙没什么不好，为人诚恳，工作踏实，但是父母就是强烈反对，理由很多，没车没房啦，家境不好啦，八字不合啦……。小敏很少不顺从父母的意见，但是这次真的特别难过，但是母亲哭哭骂骂，一会以脱离母子关系威胁，一会说为了小敏操了一辈子心，竟然如此不听话，如此不孝，最后跪在她的面前央求她不再和小伙有所联系的时候，她终于心软了，哭着答应了母亲。
母亲终于恢复了笑容，逢人便说，我有个孝顺而优秀的女儿，交个男朋友，我们不喜欢，她就乖乖分了……
然而，小敏感到无比痛苦。
事实上，该来找我的不是小敏，而是她的父母。
我们都知道，孝顺是一种美德，也是为人子女所应尽力做到的。
古语曾说，父母之命不可违，很多子女也是这么做的，父母终归是好的，听父母的话没错。
可是为何他们会感到难过？
有些父母，尤其是独生子女的父母也总以培养出“听话”的孩子为荣，认为“不听话”的孩子不孝。
事实上，孔孟说要孝，但不一定要顺。顺与否要看父母之命是否合情合理。
小敏父母的做法让我感到很不合理，可是他们有他们的理论。
家里人的辛辛苦苦为你作出的安排都是因为爱你，懂吗？不是爱你谁为你操这个心？
我们不喜欢你找的对象，请分开！追溯到她的小时候，我们不喜欢你学画画，请放弃！我们不喜欢你选择没前途的专业，请选这个专业！毕业后在外地工作谁来照顾你？工作家里已经安排好了，请回家！
没有人关心小敏是否快乐，没有关心小敏是否愿意，也没有人关心她关于梦想和天赋之类的东西。
因为一切都替你安排好了，请你懂得知足和感恩。
小敏在家的附近干着一份父母求爷爷告奶奶找来的清闲工作，月薪中上，在小城市而言，也算还不错，可是她就是感觉大学没劲，工作没劲，回家没劲，喜欢上一个人又吹了实在没劲，按理说，现在衣食无忧，应该无忧无虑，有时甚至不晓得自己活着有啥意思。
父母让她无所忧虑，一切都安排妥当，为什么她就是不快乐？
这一点还不敢在家里提，否则必定母亲唠叨死，我们容易吗？这不都是为了你好吗？你怎么不懂父母的心呢？真是不知道什么都替你安排好了你还这么犯贱干嘛？唉……
为什么小敏还是不快乐？
事实上，人与人之间是存在心理边界的。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属于自己的空间。
亲密关系的建立，会缩小这一部分的空间，当然，在某种角度，我们也愿意爱人，父母等亲密他人涉足我们的私密空间，因为这代表着彼此信任、分享和爱。但这种涉足仅仅是相对于其他人而言，而不是无尽的干预。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如果另一个人，哪怕是父母或者爱人，可以任意干涉和安排你的一切，也就是说你的人生完全被他人安排的话，这种对于个体隐私和私有空间无节制的窥探和控制，会让人感到极度地焦虑与恐慌，认为自己似乎无处可藏。同时伴随而来的定义和安排，更让人绝望，因为个人的天赋与自身对于人生价值，或者仅仅是对于活着的快乐与幸福的追求已经完全被无情地剥夺，所有的这些让小敏几乎喘不过气来。
做一切的是她最亲的父母，她几乎无力做出任何反抗的举动与行为。
除了感到痛苦。
父母的打着的旗号是对她无尽的爱。
这份“爱”实在可以把人压死。
事实上，这已经不是爱，而是父母的“自恋”，小敏成为了父母的私有财产而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被认可与尊重。
他们眼里的小敏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永远需要被无微不至的保护与照顾。
事实上，这种“爱”只有在最为脆弱的婴儿时代才需要。
“自恋”的人将自己视为无所不能的保护神，孩子不过是长不大的小鬼头，他们不断地施与，在这种完全的控制之中证实了自己的“自恋”从而得到满足。
没有人愿意这样说自己的父母，可是，在咨商过程之中，遇见许多“被安排好一切”依然感到痛苦与无助的孩子们就是这样。
而且部分父母自我感觉牺牲特别大，平时自己不舍得吃不舍得穿，不舍得出去看世界，不舍得为自己的成长有所投入，看起来实在伟大，事实上产生的效果却适得其反，因为他们的不舍得，他们的不懂爱自己，便把所有本应当自己承担的责任全部放在了儿女身上，容不得儿女有一丝一毫的“不听话”，容不得他们在自己心目之中设定好的道路上有任何走偏，因为孩子担负着他们所有对美好生活的期待与愿望，他们不愿意孩子在未来冒任何险，他们“输不起”。
他们活得不开心，孩子也一样，最后换来一句，我们容易吗？
是的，你们不容易，孩子更加不容易。
所以，不懂得爱自己的人是不懂得爱人的。
哪怕他们以为自己已经为了孩子，爱人付出了一切。
这实在是一种完全的自以为是。
令人悲伤的事实是，即使他们付出一切也没用，如果他们坚持要控制和安排一切的话，带来的结局往往不大好，比如痛苦不堪的小敏。
真正的爱是彼此尊重，互相留有空间，不去横加干预对方的心理边界，懂得关爱自己，满足自己的内心的需要，在自己懂得享受生活之中的美好的前提之下去爱人，在自己能够照顾好自己的内心的基础之下去爱人，才能真正地去理解和体贴对方的需要，也才能真正地去爱一个人。
爱的施与受都一样。
只有这样，彼此能够感受到来自对方最为真诚的关爱，这种爱没有压力，没有控制，可以让人很好的去感受这种爱人与被爱的感觉，这才是真实的爱。
真实的爱让人可以温暖地成长，因为爱与被爱的人彼此都可以成为自己想做的自己。
当你学会爱和懂得爱之后，你会明白孝顺的真谛。
后来我将小敏转介给了一个深谙家庭系统排列治疗的疗愈师。
希望他们能够在疗愈过程之中真正懂得彼此相爱。
希望未来的她一切都好。
本文选自廖玮雯随笔集《无须讨好世界，且让自己欢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