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二奶奶(一)
昨夜闲来无事,随意浏览一些经典喜剧的搞笑小视频。周星驰执导的影片《功夫》中元秋饰演的包租婆形象煞是生动,让人忍俊不禁,又让人感动万分。影片中包租婆斜叼着香烟的镜头让我想起了阿二奶奶。
阿二奶奶是我家的邻居,说是邻居,倒也不是贴隔壁,中间还隔了几家。不过,缘于她与我奶奶的关系甚好,我们两家之间的走动还是相当频繁,多过于紧挨着的左邻右舍。
阿二奶奶与我奶奶同龄,没记错的话,应该比我奶奶还要大上几个月。我奶奶与她之间的交流十分密切,不过,大多数时候,她俩对话,我奶奶一般都是倾听者。阿二奶奶是在纱厂上过班的人,自然要比做了一辈子家庭妇女的我奶奶见多识广。
附近的邻居中间也有在纱厂上过班的老人,老太太居多,老头我所知道的只有两人。不同于和我奶奶基本上的一日三见,阿二奶奶平素里很少与他们交往,只是在每个月15日,领退休工资之前相互邀约结伴而行。
我家紧隔壁的奶奶是我们本家的一位奶奶,年龄比我奶奶要长几岁,她以前做过东洋人纱厂的拿摩温。据说,曾经是和阿二奶奶在一爿纱厂工作,只不过,一个是双手背在身后的监督检查的管理人员,一个是在机器面前埋头苦干累得直不起腰的纱厂女工。
因为阿二奶奶来我家,必定要经过拿摩温奶奶的家门口。她们的遇见也是在所难免的,同样是邻居,她俩打招呼的时候,总是让人感觉怪怪的,几乎同时点头致意,然后,彼此堆砌一脸明显的假笑,错身而过。
儿时,每当看见这样的场景,觉得她们的表情非常怪诞,不可思议。稍微长大些,知道了一些她们之间的故事。
解放前,为了生计,阿二奶奶讨好过身为东洋婆面前红人的拿摩温奶奶。虽然没有因此获得一官半职,但是,毕竟上头有人了,比一般女工的活要舒适些。解放后,层出不穷的各种运动,尤其是在十年文革中,拿摩温奶奶屡次受到冲击。不断地有人实名或匿名检举揭发,拿摩温奶奶不断地被挂牌批斗。阿二奶奶有没有检举揭发过,我不知道,她也没有说过,我只是听说文革之后,她们照面就一直是那副不同常人的神情了。
解放前,因为上海地区的纱厂大量地招收了苏北籍的女工,一时间,江北话似乎成了纱厂的普通话,在纱厂上过班的老人基本都会说几句江北话。阿二奶奶自然也不例外,她抽香烟也是纱厂工友教会的。
遇见做小生意的乡下人问路时,她会老练地用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对方敬的香烟,左手接过对方随后递过来的打火机,点上火,吸一口烟,然后,在烟雾中半眯着被烟薰燎的眼睛,还回了打火机,一句江北话“你家是哪块的?”便是开场白了。再下来,不管对方是哪里人,不管对方是否能够听得懂,江北话都是不变的语言了。
平常光景,邻居老姐妹聊天,说得开心时,她就会从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一根自备的香烟,一般都是飞马牌或是大前门,好一些,就是黄封条的牡丹牌。再从另外一个口袋掏出一个一次性的打火机,动作娴熟地叼烟,双手围拢着点火,然后在烟雾缭绕中收好打火机,一气呵成,相当连贯,绝无拖泥带水。
每每说到某某人忘恩负义,或是过河拆桥的小人行径时,“拨出卵头不认人”这样的话就会随着一大口的烟圈飙了出来。倘若是说到哪家或自己的家务事理不清的时候,一声长叹中,“一把卵毛数不清”总是偕同而来。又或是,谁家的小辈吃老、啃老,不遗余力地榨老骨头的油水,那么“卵毛根根翘,人心心不足”就会从她嘴里脱口而出了。
不过,以上几句都是用纯正的上海话表达的。为何有如此多围绕着“卵子”的谈吐,估计,这些话也是解放前纱厂女工平日里的惯有切口,没有文化的阿二奶奶只是把它们当作成语用了。其实,仔细想想,话虽糙理不糙,还蛮形象生动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