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再见虎燕，是快清明的时候。

天微寒，像个任性的孩子，我等着公交，身边的男子一身棕色大衣，他好像有些不耐烦，从兜里掏出一个深色钱夹，上面印着金色的凤凰，看上去十分奢华。正当我看着钱夹走神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不远处的女人有些面熟。

“虎……”我欲言又止。

在呼出的白气与汽车尾气的迷乱中，往事慢慢浮现在眼前。

刚认识虎燕的时候，她还是个几岁大的孩子，与我一样，特别傻，特别善良。我有时候叫她虎子，有时候叫她燕子，可她总是不愠不火，不管我叫她什么，她都笑着点头回应。可她从来不回答我。

虎燕是我小时候的玩伴，不管是孤独的下午，还是慵懒的清晨，她都会一如既往地在我身边，一言不发地笑着。可也奇怪，她的笑像是有魔法一般：孤独的时候，她的笑带着安慰；快乐的时候，她的笑像是冬日里绚烂的烟火；悲伤时，她的笑温软带着哀伤，仿佛一只手抚摸在满是抓痕的沙滩。有时候睡不着就会想起虎燕的笑，每每想起就会心头一甜，沉沉睡去。

有一天我问她，你为啥不说话呢？虎燕摇了摇头，可这一次，她没笑。

和虎燕产生隔阂，是在初一。那时候班上总是会有一些调皮的同学，我们总是聚在一起讨论稀奇古怪的事情。有时候讨论久了，话题奇怪了，就忘了上课，忘了学习。虎燕不高兴了，她有些不快地看着我，可我摇了摇头说：“这是朋友之间的话题，我也没办法。”

虎燕不再冲我微笑，她有时候会冷漠地看着我，看我荒废了学业，浪费了时间。在去游戏厅的路上，在逃课的途中，那冷冷的眼眸总是让我胆寒，却又遏制不住自己的冲动。

当我开始明白世界的冷漠和残酷的时候，虎燕并没有帮我。她眼睁睁地看着我被别人鄙视，看着我无一技之长只能做些无所事事的买卖，她有时会冷笑着看我一次次伤害别人，求索无度。我恨虎燕，是她，一直以来都让我无法心安理得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好一个虎燕！

我开始无视她的冷漠，无视她的嘲讽。这世界只不过是个由虎燕为代表的冷漠的世界，假惺惺的善良根本没有任何落脚点。有时候我好想杀了虎燕，可我不敢。我无法面对她那双让我恐惧的眼睛，哪怕是一秒钟的对视也让我难受不堪。我不敢和别人说我认识虎燕，也不敢让别人知道虎燕的存在。她就像是老虎，骇人却神秘；又像是燕子，飘忽不定，寻之不得：我终归是奈何不了虎燕的。

二十岁那年，因生活所迫，我撬开了邻居家商店的仓库。让我惊奇的是我找到了好多童年时代的画册和玩具。那一刻我又想起了曾经快乐傻傻的自己。我回头问虎燕，你还记得那年一起放风筝、种小树的日子吗？

我的身边没有回答，也没有了虎燕，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

虎燕，原来你在这里！

好久不见，我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我为这几年的自己感到羞愧，却又不想承认那是自己的过错。想不到过了这些年，本以为已经忘掉你的我，内心还是如此挣扎和纠结于你的态度。

路边又开始下起了小雨。站在我身旁的男人抖了抖沾上雨滴的大衣，我有些慌忙地向后退了退，又看了看不远处的虎燕。她的小脚在潮湿的地面上轻轻拍打着，好像在等着什么。

到底是什么事情，或者什么人让虎燕这么期待？我有些吃醋，却又无可奈何。

公交车缓缓驶来，粗重的引擎声似乎是在埋怨我的不作为。让我心慌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虎燕叹了口气，有些失落地走向了车门，走到了公交车的后面，靠着我的窗子。

她还是那么美，只是她现在脸色苍白地低着头，好像对世界充满了绝望。我突然生出一股心酸：这些年她也经历了许多磨难吧，离了我，她也并不好过。

我想引起她的注意。

当这个想法升起来的时候，我的整个身体仿佛涌进了无穷的力量和无尽的勇气，好像在这一刻，我又是那个曾经善良、傻傻的男孩。我笑了，突然悟到了些什么。我从怀里掏出一个深棕色的钱夹，那钱夹上面镶着金色的凤凰。

身旁的男子突然摸了摸口袋，有些怀疑地回头看了看我，而我却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冷漠。

因为虎燕，对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