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oody Mary
1.
当宋秋把蛋糕放在我面前,准备说出“一周年快乐”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喜欢她了。
她所有精心的准备,还有所谓预谋的惊喜,其实在我眼里一下就会拆穿。她不会演戏,心事全都写在脸上,一点意思都没有。
可我还是装作满心欢喜,接过蛋糕。我还是装作惊讶至极,错愕看她,嘴唇有些颤抖地问:“你什么时候准备的啊?”
然后,她就会说:“趁你上厕所的时候,我让服务员把蛋糕拿出来。然后就放在腿上藏起来,一直等你过来呢。”
我会说:“你太厉害了!蛋糕放在腿上,我都没有看到。”
然后,空气就会变得凝重。
再然后,她脸上的笑容变得清淡许多,埋着头继续吃饭。她原本期待我用手指刮一下奶油,蹭她鼻子,但是实际上这样简直太蠢了,我也没有这么做。
我大概是全天下谈恋爱的群体里为数不多的话题终结者。
就比如蛋糕惊喜之后,我们两个人始终保持沉默,谁都没有继续说下去。
连离开餐厅,都是心照不宣的一同起身,一前一后的离开。
我们之间没有挽手,因为我不喜欢。
2.
我躺在床上想了很久。
我在想,当时宋秋给我惊喜的时候,我的反应应该再热烈一点,甚至应该在她脸蛋上吧唧亲一口。
我是个很失败的男朋友。唯一的成功,大概就是冲她表白,而且还是喝了很多酒,烂醉如泥的给她打电话。
清醒的时候,我在愧疚的负责。喝烂的时候,我在认真说情话。
说了太多,我一个字不记得。宋秋倒是认真记录,说是攒几十万字给我找出版社出书。有一天晚上我们一起数了数,大概我说了二十八段情话,每段情话的开头都是她的名字。
“王小波。”她扭过头冲我笑着说。
“承受不起。”我脸红一阵。
后来有一阵写小说,没素材了就把二十八段情话凑了凑,发给编辑看。编辑说,太肉麻了,让我别发。
我想我大概又失败了。
编辑问我:宋秋是谁。
我回答:我一个朋友。
编辑又问:不是你女朋友吗?
我没有犹豫:好朋友。
3.
我还是写了情话的故事,不过女主角不是宋秋。我修修改改,把名字改成了徐洋。
过年那阵,我摘了一句情话,写了一个故事。我说,徐洋,宇宙的尽头,是在你身旁。
发完之后,宋秋问我,为什么把名字改了。
那应该是我们为数不多闹的不愉快的一夜。
我借着这一次不愉快,冲着她大吼。把我所有的不满和厌弃全都抛给她。
原本以为恋情会戛然而止,没想到在我发泄完之后,她把我所有的脏衣服全都卷走,放在洗衣机里洗。
我原本占据上风,光着身子站在卫生间门口打算继续输出,结果她扭过头冲我一笑。
“我错了。”
她还是那么笑着。
只是这一次眼眸漾红,像是所有的委屈汇聚在一起,随时准备夺眶而出。
我的输出像是撞上反伤甲,一下子变得毫无意义。甚至我光溜溜的胸口上,仿佛贴满了坏人的标签。
从那以后,我有了神秘的超能力。
当我发现自己开始不爱她了之后,她所有的小惊喜都会被我一眼拆穿。
一点意思都没有。
4.
我不爱宋秋了。
我想宋秋也应该能感觉出来,但她没有拆穿。我们继续恋爱,但谁都知道这个恋爱一点意义都没有,头痛得要死,却又都松不开手。
我坐在酒吧喝酒,在第四杯鸡尾酒下肚的时候,听到身边有人聊起一个叫黄玥的女人。
黄玥是个鸡。
虽然我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但大多数男人都在聊她。大家觥筹交错,硬是把一个女人聊的一丝不挂。
我听得乐呵,参与其中,甚至编造出来一段我和黄玥风花雪月的故事。
酒没醒,我挨了一巴掌,睁开眼的时候看到一个波浪长发的女人,瞪着我。
“你干嘛打我?”
“我是黄玥。”
“你是谁你也不能打我啊!”
我舌头打结,说不清楚话,啰嗦一堆之后站不住了,直接倒在沙发上。
酒量太差,四杯鸡尾酒就挂了,喷的满地都是,头发上还沾着几滴血红玛丽。
5.
我是被一阵电话铃声闹醒。
电话那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说大家都不容易,能不能不要分手。
我还很客气,只骂了一句傻逼。
挂了电话之后才睁开眼睛,忽然意识到那个电话是宋秋打来的,然后又急忙拨了过去。
“喝大了我。”
“我知道。”
“刚才不是故意骂你的。”
“你转过来。”
“什么?”
“我说你转过来,身子。”
我没明白她在说什么,于是转过身。忽然看到一个没拆开的包装盒,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
“送给你的新手机。惊不惊喜?”
这是我超能力唯一一次失败。
“惊…惊喜。准确来说是惊吓了。你怎么突然给我买手机了。”
话音未落,门忽然开了。只见短发的宋秋,一边笑一边流眼泪,温柔地说:“喜欢吗?”
“喜…喜欢。”
后来我才知道,那手机是她爸爸买给她的生日礼物。
甚至我连她的生日都不知道。
真的很惊喜。
6.
黄玥是在吧台旁边陪客人闲聊的。
她到底是不是鸡,无从考证。不过我对她印象不好,所以也没打算正眼瞧她。但她真的挺漂亮,或许是天生适合在昏暗的地方浓妆艳抹,随时准备搔首弄姿。
她倒是看清我了,抓了一把瓜子走到我旁边,直勾勾的盯着我看。她的眼睛很漂亮,像是宋秋领口上挂着的一颗宝石。
“我可请不起你。”我直白的说。
“没事,姐姐请你。”
“什么姐姐,我零零后,应该得管你叫阿姨吧?”
黄玥噗嗤一笑。
她用瓜子皮丢我,丢完之后说:“你要是零零后,那我就未成年。”
“别烦我。”我故作恐吓,不过我天生没有唬人的凶恶表情,所以那副硬汉模样做的很失败。
黄玥似乎对我那个神情很喜欢,伸手掐了一下我的脸,之后说:“你真可爱。”
我也客客气气地回答她:“你真傻逼。”
我们二人说完,对视一眼,随后各自抓起手边的杯子,碰了一下。
倒是有些默契。
7.
去酒吧喝酒频繁。
宋秋感受到了。不过她管不了我,任由我喝的烂醉。因为我不喝醉,就没办法说她喜欢的情话。
她只有在我喝醉了之后,才能证明我爱她。事实上我已经不爱她了,只是很愧疚不知道她的生日,所以只能满足她,继续和她在一起。
我把我的事情说给黄玥听,黄玥用食指摸了摸我的酒杯,问我最后一次和宋秋上床是什么时候。
我说,没有。
她有些震惊。
我醉的笑了起来,说:怎么,我长得不像处男吗?
她摇了摇头,问:是因为宋秋太丑,让你下不去嘴吗?
我骂了一句cnm,有些生气。
不过我的生气转瞬即逝。因为我忽然发现,背后说宋秋坏话,其实也没什么。反而有些开心,开心就会多喝一杯。
宋秋一点都不丑,很漂亮。她什么都好,就是我单纯不爱她而已。
黄玥又问我,初吻肯定没了吧。
我说,亲嘴儿啊?亲嘴儿谁没干过。
她问,那你有多久没和宋秋亲了?
我怔了一下,之后说:我靠,好久了。
黄玥问我,是不会亲吗?
我说了一个靠,又说亲嘴有什么会不会的?
这时候黄玥忽然变得认真了。她拨了一下头发,开口说:“一次良好的接吻,是会增进男女之间的感情,甚至会改善伴侣生活。”
“打住。”
“哦,我明白了。是你不行!”
“什么我不行?亲嘴有什么行不行的?”
“你会亲吗?”
黄玥冲我眨了眨眼睛。
我意识到话题的跑偏,强装镇定的拿起酒杯打算喝一口,以此来跳过这个话题。
结果黄玥忽然夺走我的酒杯,含了一大口,之后凑了过来,全都送进我的嘴里。
我喝得大脑空白,稀里糊涂的和她接了吻。
8.
黄玥就是个鸡。
我开始大摇大摆,在酒吧里和正在聊黄玥的男人们大谈特谈。喝高兴了,就把黄玥拥入怀中,在众目睽睽之下激情热吻。
所有人的欢呼和羡慕,让我的虚荣心格外满足。我在和他们得不到的女人接吻,他们得不到的女人正很动情的合上眼睛。
我不用再认真的说情话了,在酒吧做醉鬼才是风流快活。我找到了我精神的寄托,甚至这个寄托随时都能发生肉体关系。
不过我没有和黄玥发生关系。
亲了亲就醉醺醺的回家,然后蹲在正泡着脚的宋秋面前,虚伪至极的说我爱你。
她心满意足地揉了揉我的头发,然后让我给她擦脚。
9.
和宋秋在一起,什么都好,就是我不爱她。
我觉得我的生活一点激情都没有。
每次有这个念头的时候,就跑去酒吧找黄玥。黄玥正在嗑瓜子,见我着急跑过来之后,连忙说:“今晚不行,我老公来了。”
这是她经常跟我开的玩笑。
我也有我的应对话术。
“那让你老公看看,是他厉害还是我厉害。”
“讨厌!”
我正要抱她,忽然感觉肩膀一沉。随后我扭过头,看到一个寸头的男人,戴着茶色的眼镜,神色凝重地看着我。
他有些岁数,胡子拉碴,默不作声。
我滞了一下,随即问:“大叔,你谁啊?”
“她是谁?”男人的眼神在黄玥身上扫来扫去。
“她,我朋友。”
“朋友还是女朋友?”
“大叔,你跟我逗闷子呢?跟你有关系吗?”
男人沉默半晌。
我没理会,接着转过头冲着黄玥傻笑,说:“我以为你老公呢。”
“吴星宇。”
我颤了一下。
因为这个声音格外熟悉,只不过这个声音,本不应该出现在这缤纷的酒色里。
我连忙扭头,只见那个短发的宋秋,冲着我一边哭一边笑。
我又失去了我的超能力。
或许,是我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她的身上了。
10.
我向往激情。
如果我的生活里没有一点激情,简直比杀了我还难受。
和宋秋摊牌之后,那个戴茶色眼镜的男人,也就是她爸,全程没有指责我一个字,而是把车开在楼下,等宋秋把行李拉出去。
我没有告别,反而是没来由的欢喜,准确来说是一种解脱。
我肆意的跑进酒吧,准备找黄玥刺激一下的时候,忽然发现酒吧冷冷清清,也没有音乐。
吧台放置一杯红色的鸡尾酒,是我最爱的血红玛丽,逢喝必吐的鸡尾酒。
不知道为什么,那杯鸡尾酒颜色有些怪异。而且杯底沉淀的红色,着实醒目,像是一朵流血的花。
“老板?”
我叫了一声。
“你来了。”
戴着茶色眼镜的男人,忽然拿着白色的毛巾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一边擦手,一边望着我。当我看到他的瞬间,顿时感觉脊背发凉。
“怎么是你?”
“怎么不是我?”男人耸了耸肩,随后说:“这家酒吧就是我的。我在这,不奇怪吧?”
我顿时感觉一阵眩晕,随后缓缓地往前走了几步。
“这杯酒给你的。我用了一点秘方,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这一杯。你尝尝?”
我举起杯子,心跳不止。
我喝了一口,本应有的辣味少了许多,酸味倒是凝重之极,只是喝下去的时候,满脑子都是黄玥的身影。
“好喝吗?”
我点了点头,说:“果然是有些不一样。”
“最底下那个是可以吃的。”
“番茄吗?”
“不。”
男人轻松的将白色的毛巾丢在一旁,上面残留着一丝红色,让我总是不安。
“是黄玥的舌头。”
11.
十七个月的创伤治疗,让我终于摆脱精神病的标签。
出医院的时候,雪花飞扬,像是爱意凋零成霜,洒落世间所有孤单人的视线里。
我坐在巴士车的最后一排,戴上耳机,聆听没有文字的音乐。
车里的人越来越多,身边的人起起落落来回变换。
忽然一阵凝重的香水味钻进鼻腔,我抬头看的时候,并没有找到和香味符合的女子,只看见一个头发油腻,裹着绿色军大衣的女人,沉默不语坐在我的旁边。
她眼睛很漂亮,只是没有化妆,脸色也有些蜡黄。
我继续听音乐,准备到站下车,忽然肩膀被戳了一下,我抬起头,发现是那个女人在叫我。之后她在她的手机上来回敲打,竖给我看。
“亲吗?”
这两个字在我脑子里瞬间炸锅,然后我猛然抬头,只见那个女人张开大嘴,里面血淋淋的什么都没有。
12.
当我把这个故事说给宋秋听的时候,宋秋吓得一直搂着我。
“你早点睡吧,我得回家了。”
“哎。”
宋秋忽然坐了起来,抓着我的手不肯松。
“怎么了?”我疑惑地问。
“你和黄玥,什么时候分手啊?”
“快了。”
我敷衍了事的回答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