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社丨老三

老三姓周，排行老三。

如果要形容老三的话，大概是中心医院降生，中二症患者，龙与地下城的忠诚拥护者，北纬路甲一号十号楼三楼西户的房产拥有者，手持两部手机的刷屏狂人，邻居大妈口中的二流子。

这些标签基本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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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有两个哥哥，但不叫做周大和周二，老三也不叫周三。周大是老三的父亲老周，一个慈祥的有些神经质的老头子，爱好是晒太阳、看别人下象棋。老周自己并不懂下象棋，但喜欢看别人下棋，只要有太阳，就能在棋摊旁站一天，时不时的指点一二。有一次，下棋的人在老周的“指点”之下输了，气的和老周吵了起来。老周平时是个慈祥友善的人，唯一不能忍受的就是别人骂他，听到别人骂他，气的脸通红。

这时候老周的三个儿子回来了（他们哥仨钓鱼去了），看到老父亲正在骂架，赶忙跑过去助威。对方一看来了仨儿子，气势马上没了，说了几句好话就走了。但老周不乐意，表示咱周家不是靠人多欺负人的，即便只有一个儿子在这，也要让别人服服帖帖、尊尊敬敬。

于是老周给三个儿子下了一个必须完成的指标：要出名。

老大觉得老周是在开玩笑，把老周的命令当耳旁风。

老二觉得老周是在气头上，把老周的命令当耳旁风。

唯独老三贯彻了老周的命令，找了个机会，当演员。

老三认为，出名最好最快的办法，除了不蒙面抢银行之外，就是做演员。

老三的一个熟人的熟人的熟人的熟人的女朋友家邻居的熟人认识一个导演，当时那个导演正在拍摄一部电视剧，要招聘几个配角。老三经过熟人介绍，认识了导演，不仅当上了配角，还把两个哥哥也介绍过去，一起当了配角。不过老三是一个尊重兄长的人，所以老大后来演了前几集电视剧的主角（剧情中后来死了），老二演了后几集电视剧的主角，老三就演了个真正的配角，是个坏人——当时的电视剧电影，人物设定都是这样的：老大是仁慈的兄长，一定会死；老二继承家业，胸怀大志；老三贪玩胡闹，败家子。

电视剧上映后，由于当时国内就没几部电视剧，所以反响巨大，周家三兄弟也成了名人（尤其是老二），老三光荣的完成了老周的命令，但老周似乎已经忘记这回事了。

一天，一家人正在看电视，刚好播放老三他们哥仨演的电视剧。老周看了一会，说：“我看这个电视剧上的人，怎么这么像你？”

老三：就是我们哥仨！

老周：哦。

老三：老爸，这下我们给你长脸了吧！

老周：真像。

老三：像？

老周：这个老三是个坏人，真像你。

老三：那个就是我演的。

老周：你哄谁呢！这能是你！

老三：是我啊。

老周一听不乐意了，说你怎么演了个坏人。

怎么不像你两个哥哥，都是好人。

哎呀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没羞没臊的坏蛋。

我和你妈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竟然去当坏人。

Blablabla……

老三听烦了，解释说这只是电视剧。但老周不依不挠。

老三气的跑出门，喝闷酒。

老三喝酒的小饭馆，就在我家楼底下。

当时我还是个小孩子，五岁，正在外面疯跑。

老三和我家的人都很熟，看到我，就让我进来，给我花生米吃。

我第一句话就是：你是那个坏人！

老三笑了笑，说我就是坏人，你怕不怕。

我说不怕，然后拿着随身的（塑料）宝剑戳他。

老三被我戳疼了，本来要生气，却突然想到了什么。

老三：嘿嘿嘿嘿。

我：啊啊啊老三发酒疯了！

然后我一边疯叫一边笑着跑掉了。

老三捡起我的（塑料）宝剑，走到饭店门口，舞个剑花，凝视着天空。

大约过了炖熟一锅小米粥的时间，我跑过来找宝剑，看到他正气定神闲的发呆。

对着天空。

我也看天，万里无云。

突然老三动起来，把一把（塑料）宝剑舞得虎虎生风。

饭店老板让老三快走，别耍酒疯，但老三依然在忘我的舞剑。

而且舞的滴水不漏，饭店老板往他身上泼的水都被挡了回来。

周围聚集了很多人，不时发出阵阵叫好声。

大约又过了蒸熟一锅包子的时间，老三摆个收势，停了下来。

汗透了的白衬衣随风飘荡，俨然一副剑宗大师的气势。

老三把（塑料）宝剑递给我，穿过人群，走了。

一句话也不说。

从此之后，老三就消失了。

周家的人寻找了他很久，但渺无音讯。

老三就这么消失了。有人说他看破红尘，上山当了和尚。

我觉得，他一定是去当道士了——道士才舞剑，和尚都是耍棍的。

/02/

我再次见到老三，已经是他消失二十年后的事情了。

二十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

但老三没太大变化，依然是一副演电视也一定是演坏蛋配角的面孔。

老三没有出家当和尚，也没有当道士。

这二十年他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因为他不说。

周家已经搬走了，老周年纪大了，和老二回了乡下。老大却是真的生病去世了。

和电视剧里的一样。

老三听说这件事后，哭了一场，说我就知道。

“当年演的电视剧，就是我们一家的命运。”他哭着说，“但我不是坏人。”

我相信他不是坏人。

不，其实我是根本就毫不在意。

哭够了之后，老三找我要那把（塑料）宝剑。

我还留着呢，但是放在大衣柜最顶上，懒得搬梯子去找，就告诉他，已经丢掉了。

老三说算了，我也老了舞不动剑了。

然后他递给我一张照片。

照片上三个人：老三，老三的老婆，老三的女儿。

我发现，老三和他女儿长得很神似——老三一看就是坏人配角，老三的女儿却是透漏着坏坏气息的漂亮姑娘。

“不完全像你，真好。”我说，“哈雷路亚。”

老三和我吃了顿午饭，他请客。

楼下的那家小饭店早就不在了，事实上那栋楼都已经不在了。

物是人非的意思大概就是这样吧。

但我还在，这让老三很高兴。

吃饭时候我们聊了很多，老三从默默无闻的坏人配角成为了追赶科技时尚的中年人。

喜欢玩龙与地下城，不喜欢象棋。

中二症，喜欢看美国漫画。

房奴。

同时用联通和移动，不喜欢双卡，所以用两部手机。

会左手刷微博，右手发朋友圈。

但没人给他点赞。

喜欢老婆和女儿，爱家。

很好，很不错。

吃完饭，他说他就要回去了，我想以后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因为二十年前他去了很远的地方，现在要回到很远的地方。

而且他拒绝加我微信或微博。

用他的话说，“让我们彼此的回忆，停留在最美好的二十年前吧。”

/03/

又过了两年时间。

我遇到一个姑娘。

长得很像老三——十分漂亮，眉宇间流露着坏坏的气息。

但姑娘姓陈，不姓周。

不过我就把她当成老三的女儿好了。

因为我想念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