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阿利的夏天 ▏化蝶
三日过后，一声鸡叫划破黎明。阿利走出了破落的茅屋，在门前的空地上伸了个懒腰。他看上去心情不错，甩了甩脑袋发现梧桐树下一只公鸡正在觅食。公鸡身边立着一头浑身泥垢的猪。
“你竟然站起来了。”阿利眼睛里放射出喜悦之色，向病猪靠了过去。
病猪还是有些萎靡，站在那里四肢打颤。脑袋下面一盆猪食，清汤寡水。看上去并没有被吃多少。身旁的公鸡正享用着飞溅出来残渣，看到阿利过来，脑袋一愣呆住了。
阿利满心的欢喜围着病猪绕圈，像是在打量一件刚刚完成的艺术品。转到公鸡身旁，也不忘瞅了他一眼。
“恩公！”公鸡憋足了劲，小心翼翼的说出这两个字。阿利有点吃惊，看向公鸡。
“我啊，那个学游泳的小鸡。”公鸡说道。
“哈，是你？你长大了。”阿利恍然大悟。
“是啊。”说着张开翅膀亮了亮自己华丽的羽毛。
“你怎么在这里，找到家了吗？”阿利问道。
“没，也没找，这种自由很好，我喜欢，我现在认识了村庄里所有的鸡群，还和他们成了朋友......。”公鸡似乎有好多话要说，但是阿利却又把注意力转向一边的病猪。病猪似乎站的有些累了，重新卧倒在泥里。
“嗨，老兄，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我觉的你得起来多活动活动。”阿利对病猪说道。
“我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这两天都在打架，心脏像个小崽子一样...一会哭一会笑。”病猪断断续续的说道。
“但是你现在看起来，比之前好多了，至少能吃能动。”阿利安慰他。
“算是吧，但是我还是感觉头顶的树梢在转圈，现在哪里是北我都不知道。”病猪说着闭上了眼睛。
“这可能是蟾酥的药力在起作用，估计阿飞对药量的掌握还是有些鲁莽。”说到这儿阿利觉得似乎透漏了天机，于是又说道：“没事的，你很快就能找到方向，还能欣赏到漫天的繁星。”
阿利和病猪寒暄了一会儿转身朝村庄走去。一直盯着他的公鸡跟了过来。阿利加快脚步，公鸡也疾跑向前。
“你要去哪？”阿利回头问公鸡。这才发现年轻的公鸡有一朵鲜红傲人的鸡冠。
“我有朋友住在村庄里，那就是那户。”公鸡指着村头的一户人家说道。
阿利看了看老队长的房子，厢房的屋脊上有一个身影，阿利认出了那是小飞侠。这几天他似乎总往那里跑。
阿利往村庄跑去，快到老宅门前时，发现公鸡还在跟着自己。
“你的朋友不是在村头吗？”阿利看向他。
“我刚才瞄了一眼，她不在家，估计是去庄稼地里撒欢去了。”公鸡回答道。
这时邻居家慈祥的老太太拎着夜壶从大门里出来。阿利赶紧跑了过去，老太太老宅门前的菜园子走去，阿利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老人家移开篱笆门走进菜园。阿利站在门口向里张望。公鸡紧紧站在阿利后面。
老太太出来看到公鸡，嘴里咋呼道：“哦吃，哪来的鸡，别想糟蹋我的菜园子。”
公鸡受惊跑开一段距离。阿利不去理他，跟着老太太步履蹒跚的走进院子。
老太太在墙角处放下手里的夜壶，站在院子里对着正堂的二楼喊话，那声音更像是一种洪亮的唠叨：“太阳照正当门了，还撅着屁股睡，天天叫着单词没背完，就这样再给你两个月也别想背完，赶紧起来吧。”
阿利知道老太太是在和懒床的孙子说话，于是自顾自的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希望能找到什么东西填一下肚子。堂屋的回廊下吊着一块腌制的腊肉，看上去已陈了几个世纪，像一块怪异的木雕挂在头顶。阿利盯着它喉咙不停的翻动。
一个少年从屋里出来，头顶逢松的乱发让阿利想到沟壑里已有些泛黄的杂草。男孩后面跟着一条小狗崽子，憨态可掬，像个肉球在地上滚动。男孩见到阿利下意识的回身去寻找自己的宠物，并把它抱在怀里向水盆边走去。阿利盯着男孩怀里的小家伙，心里瞬间空落落的，转身跑出了院子。老太太从厨房里出来，手里拿着半个剩下的馒头瞅着院子，没看到阿利，狐疑道：“狗呢？”
男孩以为在和自己说话，放下怀里的小崽子，一头扎进了脸盆。
阿利出了院子，公鸡正站在篱笆桩上向这边探头探脑，阿利有些尴尬，转身进了胡同。公鸡又跟了上去。
宽阔的砂石路上，一个老头拎着蓝布罩着的鸟笼，大摇大摆的向这边走来，老头六十来岁，藏青色碎花短裤，白色背心，一头稀松的白发趴在后脑勺上，派头十足像个领导。阿利注意到那个鸟笼，里面传出悦耳的鸣叫声，很是清脆婉转。阿利站在路边的一棵杨树下，看着老头晃悠着过去。
头顶传来翅膀拍打的声音，是老斑。他眼睛紧盯着老头手里的鸟笼，目光里满是异彩。老斑注意到了自己的好朋友，目光依依不舍的离开鸟笼，落在阿利身边说道：
“你听到了吧，天使般的声音。”
“就是这声音把你的魂勾走了？”阿利狐疑的问道。
“只要能天天听到那美妙的歌声，我愿意和她一起住在小竹笼里。”老斑始终处在一种自我陶醉的状态中。
阿利听到这话有点不可思议，踌躇片刻踩着小碎步向前走去，把自己的伙伴留在了身后。路过洋楼他瞅了一眼院子，院内被阳光照的白茫茫一片，没有任何他想见到的身影。
阿利拐上那条砖红色的砂石路，太阳已经升起来，在树的顶端俯视着大地，路两旁高耸的玉米地挟裹着砂石路，一直延伸到尽头的河岸。
“我们这是要去哪？”一直跟在后面的公鸡问道。
阿利有些惊讶：“你怎么还跟着我？”
“你是我的恩人，为什么不能成为朋友呢。”公鸡问。
“你就不怕哪天我找不到食物把你拿来打牙祭？”
“要真是那样，我就全当报恩了。”
“你这张嘴巴倒是挺厉害的。”
“没办法，没有拳脚就得有一张会说话的嘴，这是一种生存技能。”
“你真的长大了。”
公鸡看着延伸而去的砂石路，他还没去过路的尽头，心里对未知的前方有点忐忑。
“你打算一直走到头吗？村庄里的母鸡们说，那里的树林很可怕呢。”公鸡说道。
“母鸡还跟你说过院子外面的世界也很可怕，你还不是跑出来了。”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这么做。”
“你确定吗？”阿利回头意味深长的问道。
“不确定。”公鸡低下了头。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阿利继续往前，问道。
“名字？”公鸡歪着脑袋想了想。
“大家都怎么称呼你。”
“那些家养的母鸡都叫我小红帽，也只有她们才这么叫我，我一点都不喜欢这个绰号。”
“小红帽！哈哈哈。”阿利一脸意外惊喜，接着说道：“很喜庆嘛，你确实有一顶不同寻常的大鸡冠，小姑娘们估计要天天围着你了。”
“你就别跟着嘲笑我了。”公鸡有点沮丧。
“没关系，你要是愿意，我回去让老斑给你起一个，他是我们那里出了名的诗人，最近正在被爱情浸泡着，一定很愿意为你提供这项服务。”
“啊！你愿意让我加入你们。”公鸡瞬间精神抖擞。
“小树林是大家共有的，你愿意就留下来吧。”
“你又一次成了我的恩人，不但救了我的命，还给了我一个家。”公鸡已经完全兴奋了，扑扇着翅膀，大红鸡冠在阳光下闪着红色的光。
来到河岸边，眼前开阔了许多。阿利照例到废弃的轮窑上转了一圈。这里可以越过高高的玉米地，俯视整个田野。微风下，一道道绿油油的浪花，此起彼伏。
“恩人你看。”跟在身后的小红帽指着河边的一处空地，一辆黑色小轿车在阳光下闪着金属的光泽。
阿利看过去，想到了之前小主人家也有一辆。小主人曾抱着自己钻进去过，结果被爸爸呵斥：不准带小畜生上来。
“一台机器而已。”阿利说道。
“这东西能出人命，我亲眼看到过，一只鸡仔被它卷进车下，出来就是一团肉泥，很可怕。”公鸡说着已不寒而栗。
“以后见着都要躲远点。”阿利顺着砖窑塌陷的斜坡滑了下去。
一鸡一狗顺着河堤走着，前两天的那场大雨，让河水上涨了不少。水中央一艘小船正在收网，小船左右摇晃，一层层的涟漪荡漾开来。
阿利趟着淹没到胸前的野草走下河堤，趴在水面上伸出舌头舔了舔，顺着河边继续向前走。一堆黄泥出现在面前，阿利嗅了嗅行动起来。小红帽在河堤上跟着他，身后是茂盛的杨树林，不时传出咯咯咯扯着粗糙嗓门的鸣叫声，让他不禁有些发怵。
“恩人，你在刨什么？”小红帽居高临下，问道。
阿利已经有了收获，一只肥大的河蟹被他抓住衔在嘴里，三两下咽到肚子里。这是个物产丰富的时节，只要你肯花心思，总不会饿着肚子。
小红帽已经看呆了，自己的恩人还有这个本事。阿利舔了舔嘴唇，走向下一个目标。他有着一双灵敏的鼻子，每次都能刨出美味的食物。一连刨了几个蟹洞，阿利已经感到肚皮滚滚，心满意足。
填饱肚子的阿利很想到河里游一圈，但是这样没有理由的钻到水里，似乎让他心里没底。以前小主人经常领他到河边闲逛，小主人随便往河里扔一个什么漂浮的东西，他都能准确无误的衔回来，并得到一顿表扬。阿利凝视着河边，决定放弃游水的念头。
往前河岸出现了一个缺口，阿利顺着缺口上了河堤。小红帽一直在上面等他。
“你的生活真是丰富多彩......”小红帽话还没说完。
“嘘~。”阿利急忙示意小红帽止声。
树林深处出现了三个人影，正在向河岸走来。阿利赶紧向旁边的沟渠靠过去，公鸡很机灵立刻跟上。一片开着黄色小花的灌木丛刚好起到掩护他们的作用。
三个人一前两后，仰首阔步向这边而来，即便茂密的树林也无法让他们摆脱那副领导的做派。走在前面的一人手里拿着一根胳膊粗细的木棒，见到笔挺粗壮的树木，就去敲一敲，看上去是个木料鉴赏家。
“上头有文件下来了，农村土改，每一寸土地都不能浪费，都得合理利用。淝河流域是县里重点整治的目标，你们这些村级干部可得上点心啊。”说话的是个大肚便便的中年人。
旁边的稍微瘦些的年轻人头点的像捣蒜：“您放心，我一定挨家挨户的去沟通，这树林杵在这儿，四周的庄稼也长不好，很多人都早有伐掉的打算，就是得好好组织一下。”
大肚便便的中年人“嗯~”一声，又说道：“你父亲之前就是有点倔，早像你这么懂事也不至于一辈子做个村书记。”
“老一辈就那样，太保守。”年轻人接道。
“你是年轻，但是也不能太心急，做事得有计划，谋定而后动。你父亲虽说保守，但是对土地有感情，现在驻守在农村的还是这一辈人，想搞定他们可不容易。”中年人说道。
年轻人急忙接过话来：“哎呀，您放心，年纪大了说话还有谁听，都是年轻人当家做主了现在。”
走在前面皮肤黝黑的木料鉴赏家，回头说话了：“这可都是好木料啊，得找个好的买主，可不能荒废了。”
走在后面的年轻突然就提高了嗓门：“哎呦，我说陆大厂长，好东西到你手里还能荒废了，你到时候可得往这里多跑几趟。”
三人说着哈哈大笑来到了河提上。
阿利和小红帽面面相觑。小红帽说道：“我好像听到他们说要伐树，是要伐哪里的？”
“你懂什么，这么大一片树林，怎么能说伐就伐。”阿利话没说完，沿着沟渠向上走去。排水站的沟渠废弃很多年了，里面长满了各种杂草，没要多久，前面出现了一处低矮的小平房。
阿利加快脚步，一蹬腿站到了平房顶上，远处是庄稼地和一片割据在湖水之间的杂树林，阳光下很耀眼。阿利没能看到那棵银杏树，但是想到病猪已经有了好转的迹象，心里不由升起一种欣慰之情，看来万事还得去做了才能知道结果。老猫头鹰若是知道了这个消息，会不会乐观些，毕竟是救了一条命。
阿利环顾四周，小红帽拍打着翅膀蹦了上来。公鸡似乎特别喜欢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对着绿油油的田野，小红帽伸长脖子叫了两声，似乎要啄下天空灼热的太阳。
“我从没发现这片土地这么美。”小红帽说道。
“这只是冰山一角，不同的季节，都有不同的迷人之处，你惊讶的还在后面呢。”阿利说道。
小红帽目光锁定一只掠过天空的白鹭，憧憬的说道：“真羡慕他们......有一双可以翱翔天空的翅膀。”
阿利抬也起头看向渐行渐远的白鹭，转脸调侃的说道：“唉呀，一只家禽，想要一双征服的天空的翅膀，真是让人伤脑筋啊。”
“这红色的是玉米吗？”公鸡盯着脚下问道。
“别碰！会要了你命。”阿利制止了他。伸出前爪子把玉米扫到围墙下杂草丛中去了。
小红帽一脸茫然。
阿利突然想到了死去的白鸽，回身看向沟渠。杂草很茂盛，白鸽的遗体不见了踪影，难道被什么东西叼走了。转念一想现在是夏天，微生物也不会放过它的。她那在还在天空四处寻觅着的爱人不知现在何处，对方是否知道彼此已阴阳两隔了呢。
阿利看了看村庄的方向跳下排水站。脚掌刚着地，就被墙根一团白色的物体吸引了注意力。紧随其后的公鸡也看见了，说道：“是，是一只鸽子，死了。”
阿利赶紧凑过去看，白鸽的羽毛还有些许光泽，应该是不久前刚刚死去。阿利认出了他，一种悲呛悠然而生。视线顺着墙跟爬上去，心里咯噔一下。就在他斜上方一滩血迹还粘在墙面上。颜色暗红，烈日下已干裂。阿利又去瞅白鸽血淋淋的脑袋，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一道洪水在他心里决了堤，烈日很刺眼，让人目眩。
不明所以的小红帽在一旁说道：“这只鸽子一定是眼神不好，这么大一个房子都没注意到，还能撞上去。”
“你懂个屁！”阿利突然喝止嘴碎的公鸡，目光始终锁定着白鸽的遗体。
小红帽似乎还有什么话卡在了喉咙里，此时也只能硬生生咽了下去。
似乎是南来的风吹醒了阿利一时间的晃神，他开始在原地打转，直到松软的土地被踩满梅花状的蹄印，才停下来对小红帽说：“我们得找个地方。”
“找地方，找什么地方，干嘛？”年轻的公鸡还是有点稀里糊涂。
“把它安葬了。”阿利说道。
“哦~。”公鸡应和着开始环顾四周，随即指着旁边的树林说道：“那棵树不错，就葬在树下吧。”
“那里不好，我有个合适的地方。”阿利说着，用嘴叼起了白鸽的遗体，向链接着排水站的水渠走去。那天晚上他和老斑还有小飞侠就是在这条水渠里遇见了他的妻子。阿利伸着鼻子摸寻了很长时间，才在一个杂草稀松的地方把白鸽放下。
阿利用两只前爪刨了一个坑，把白鸽放了进去，正准备盖土，一旁的小红帽走向前来，嘴里叼着一只颜色昏暗的白色羽毛，把它放在白鸽旁边说道：“在那棵野草下发现的，给它做个伴吧。”阿利望过去，一株高茎野草，叶片稀疏，顶端开着一朵白色的花儿，阳光下色彩艳丽。阿利点了点头，把白鸽埋了。
这时一犬一鸡都没说话，停了一会儿阿利正准备转头离去，一对白色的蝴蝶翩翩而来，停在了白鸽坟前的一丛蒲公英上，蝴蝶吸引住了阿利的目光，小红帽也呆住了。
一阵风从树梢间扑面而来，托走蒲公英，也带走这对白色蝴蝶，消失在茫茫的日光中。阿利转头，却发现那朵长在长茎草上的白色小花也不见了踪影。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