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神的晚霞》：在辩论式对话中探讨生死与医患问题

近年来，我很喜欢看日本文学，拜读过其作品的日本文学名家也不少，只不过我并非盲目地都喜欢。在中国，提及日本文学名家，既有早年曾影响了鲁迅文风的芥川龙之介，又有当代最被读者熟知的村上春树、东野圭吾、伊坂幸太郎等，渡边淳一无疑也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位。作为曾经的直木奖评委，他最初引起我注意的，不是他自己的作品，而是他对我最喜欢的东野圭吾作品的评价。

我看到过渡边淳一分别对东野圭吾的《秘密》、《白夜行》、《单恋》、《信》、《幻夜》和《嫌疑人X的献身》六部作品的一句话点评，无一例外全是负面的。恰巧这六部作品我都看过，并且其中有两部还是我最喜欢的。我很想弄明白到底渡边淳一评判一部小说好坏的标准是怎么样的？既然他的作品中有获过直木文学奖、吉川英治文学奖、菊池宽奖等各种大奖的优秀作品，那么到底他的文学特点又是什么样的，可以让他如此自信地贬损东野圭吾的小说？我就是带着这份好奇心翻开了渡边淳一1978年创作的《众神的晚霞》这部作品。

渡边淳一 著《众神的晚霞》

《众神的晚霞》不是我拥有的渡边淳一的第一部作品，却是我看完的首部。我也知道他最有名的作品是1995年出版的《失乐园》，而且那是比《众神的晚霞》创作时间晚很多，他创作高峰时期的代表作。但因为相较之下那本书稍厚了一点，而我对厚一些的小说总是需要下更大决心才会开始看，所以至今还没读。假如哪天突然有消息称，我喜欢的某位演员要参演根据《失乐园》改编、翻拍的电影或电视剧时，我可能就有动力马上看完它了。因此，《众神的晚霞》这本没有那么厚，又是首次在中国出版的、渡边淳一的作品，就自然而然地吸引了我的注意。

据我所知，渡边淳一和鲁迅一样也是弃医从文的代表人物。二者不同之处在于鲁迅是在求学过程中就放弃了医学，而渡边淳一不仅通过了医师考试，还取得了医学博士的学位，毕业后更是曾从医数年。因此，在他的一部分作品中，是以他学医、从医的经历为基础素材创作的。这部《众神的晚霞》依我看也要归在这一类里，其中有很多是他发自内心的感慨。

渡边淳一 著《众神的晚霞》

就整体印象而言，我觉得《众神的晚霞》中透过医患之间的故事反映出来的问题，对于普通大众来说更具普遍意义。或者说是更贴近我们的现实生活，更容易引发广泛地深入思考。比如书中提到的安乐死、长时间陪护生命垂危的亲人、医生和患者家属谁为病患的未来做抉择并负责等问题，都是我们身边的人曾经甚至是正在面临的困扰，也是非常值得我们每个人认真思考和谨慎对待的。从这个角度考量，东野圭吾的一些经典名作中的故事情节或许很感人，但却显得有点戏剧、极端化，只能算个案，缺少普遍性。

我很喜欢东野圭吾2015年创作的一部名为《沉睡的人鱼之家》的作品，其中讲述了一位母亲对于因溺水导致脑死亡的女儿执着、坚定的爱。可惜那部作品出版前渡边淳一就已经去世。我觉得它或许是最有可能赢得渡边淳一认可的一部东野圭吾作品。在那个故事中， 东野圭吾是借助一位母亲的角色，强势地选择利用科技手段，为脑死的女儿延续了三年生命。既然是这位伟大母亲做出的选择，后来也是她一直在承担着照顾女儿的重任。

在《众神的晚霞》中，渡边淳一同样是把选择权交给了患者家属，只让医生顺从了患者家属的意愿。此外，渡边淳一还充分展现了医生不想为这种生死抉择担责的态度。同时，还展现了患者家属不管是希望减轻病患的疼痛，还是希望自己早日从陪护中解脱，也都不想主动做出选择或是就结束患者生命亲自采取行动，而是寄希望于医生。

就文学表现手法而言，我感觉渡边淳一很喜欢用对话的形式表明不同角色、不同立场下的迥异观点。海明威也喜欢运用对话的形式，甚至在《老人与海》中安排老人出海时自言自语。但渡边淳一在《众神的晚霞》中呈现的对话是别具特色的，有时甚至令我感觉像是辩论赛双方各执一词。与一般辩论不同的是，《众神的晚霞》中对话双方可能最终并未达成共识，也不曾争出谁对谁错，只是为了阐述各自的想法。尤其是男主人公村中繁夫医生和他的情人桐子之间关于生死问题的对话，仿佛总是论点明确、论据充分地舌战。

故事中，村中经常和桐子谈及医院工作的事。其实，他并不曾力图说服对方认同自己的观点。有时，甚至反而是桐子的话更一针见血，令村中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或许是因为他们的观点经常是对立的，所以才令我总感觉他们之间的对话像是在辩论。也正是通过这样的人物对话形式，渡边淳一展现出了村中医生对于生死问题的想法，以及对待三位重要患者和家属们的态度。

《众神的晚霞》中展现的医患关系，和我以往看的国产电视剧中的不太一样，或许是着眼点不同。以往的一些影视作品，多是站在患者及其家属，或者是第三方的角度考虑问题。而村中是医生，所有故事都是从他的主观视角展开的，不再是患者及其家属甚至是外人揣测医生的意思，而是医生在为不理解患者及其家属的想法而困扰。

《众神的晚霞》故事中最典型、影响力也最深远的是：村中每年都收到牟田明朗寄来的贺卡一事。明朗是一个身体严重畸形的儿童患者，村中不仅是他的主治医生，还曾担任他手术时的麻醉师。手术前村中就反复向明朗的母亲强调过手术的高风险性，但对方仍执意要进行手术。村中觉得对方分明就是在期待手术时发生突发状况，从而可以令明朗自然地死在手术台上。结果，那次手术却成功完成了。因此，村中推断每年收到的贺卡中寄托着明朗母子俩对他的怨恨。

最终，在经历了两位患者的非自然死亡后，村中被医院的同事和患者，甚至是整座城镇的人视为“杀人医生”。周围人对他态度的转变，令他不得不去直面曾在他心中留下心理阴影的明朗，也就是去求证他一直在逃避的明朗寄贺卡的真实意图。果然，明朗母子俩其实很感激村中的救命之恩。虽然明朗不能像普通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地生活，但他活着本身就是他母亲继续生活的希望与动力。正如书中桐子所说，村中总是爱站在自己的角度对待一切事情。而这也是我们很多人日常生活中都常犯的一个错误，或许这正是渡边淳一想通过此书提醒所有读者注意的问题。

尽管读完《众神的晚霞》感觉渡边淳一的作品很有阅读价值，但我仍旧没能理解他在这个故事中的一些细节设定的理由。比如，总在对村中说扎心话的桐子，为什么其人设要是他的情人，而不是他的妻子？难道是为了充分证明不管是村中这样的医生，还是要靠低保勉强维持生活的、女患者的丈夫茂井诚治，都有基本的生理需求。他们如果长期在妻子那里欲求不满，就必然会另寻新欢？更让我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要设计让诚治搞大自己女儿的肚子？我能接受诚治发生婚外恋的设定，但这个他发泄情欲的对象要不要这么夸张呀？

或许我的这些疑问都能在《失乐园》中找到答案。毕竟《众神的晚霞》中只体现了渡边淳一在医学方面的写作特点，《失乐园》才是最能代表渡边淳一特色的作品。我心中还有一个疑问，不知道为什么《众神的晚霞》没有被影视化呢？还是我没有找到相关影片？我觉得这本书中的对话挺多，也挺适合翻拍成电影或电视剧的。期待未来有机会看到《众神的晚霞》影视化的呈现效果，也期待早日感受一下渡边淳一在《失乐园》中展现的其它写作特色。（作者：李淑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