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雪,来得正是好时候
窗外的雪片静悄悄地落在空调外机上,静静地躺着,静静地化了。冬天总是要有雪的,可这一场来得那么突然,我却没有时间细细品味。我要离开这里,离开马师哥,因为我讨厌他。
武广高铁沿线的雪渐渐淡去,整洁明亮的车厢里酝酿着一股可怕的静默,如同一把刺刀插进我的心窝,我疼了,泪水不甘示弱地驻扎在眼眶里。这不公平!我明明把脸贴在玻璃窗上,心早就散在橘子洲旁的湘江河里,车厢里那么多人,可恶的寂寞却单单刺向了我。手机响了起来,熟悉而温润的铃声提振了我的士气,可怕的静默败下阵来。我掏出手机,却掏不出渴望的温暖,马师哥怎么会想我呢?这种时候显然只有上铺的闺蜜才会发现今天没有人给她带午餐和宵夜了。
“你去哪了?”
“我逃跑呢!你今晚别吃宵夜了。”
“你逃什么?我可不会追杀你,你马师哥更加没空呢!”都说兄弟帮兄弟,闺蜜坑闺蜜,前半句我不赞同但毫不影响我对后半句的切身体会。你看,隔着百里,闺蜜都能给你补上几刀,而且刀刀致命。
“是啊!连追杀我的人都没有,我哪有资格逃命?”我的眼泪又迅速占领了眼眶。
“那你还逃个屁啊!赶紧回来。再不回来你的迪奥就没了。”
“喜欢你就拿去吧,我不喜欢那种花里胡哨了。我正在亡命。”我挂断了电话,眼泪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五岳独秀,南岳衡山欢迎您。前方衡山西站,要下车的旅客请您作好下车准备。。。”这一串标准的普通话告诉我:我的目的地到了。都说登高望远,借景排忧。古人登山总有几篇大作,洋洋洒洒,洒进我们的课本。于是日复一日地阅读,背诵,默写,成为我们曾经的噩梦,但最后统统都要忘记,哪怕曾经背诵得是多么的激昂。如今一首完整的都记不起,也无妨,至少祝融万丈拔地起,欲见不见青烟里。我还记得。于是我来了,因为离我近,因为马师哥不在乎我。曾经爱得死去活来,是不是也会跟曾经的诗篇一样呢?一阵寒风吹来,就在衡山西的站台,没有一丝犹豫地,我开始埋怨马师哥。
免费的景区中巴会把我带进深渊的,就在我下车那一刻我就后悔了,临近春节的景区总是那么热闹,如织的游人从来不会有孤单,他们要么举家远足,要么结伴登高,还有三步一叩首的佛教信徒。当然,让我后悔的并不是这些,而是那些成双入对的少男少女,他们相拥前行,她依偎在他心房,他轻搂住她的腰,细语低吟,最为致命。
南岳号称庙山,大小道观寺庙几百座,然而我却没有勇气进去,我许的愿是庙里的高僧菩萨都头疼的,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们得好。这一刻我开始排斥人群,尤其是那些成双入对的人群。我沿着红色的的古墙,走在平整的青石板上,避开那些熙熙攘攘。我只能掏出手机,拍下沿途的风景,是街边店家热情揽客的真诚,也会是古庙一角的雕翎画栋,还会是祝融峰脚下的百年香樟,一路下来檀香绕梁,许久不散,我能忘却的不只是坏心情,还有寒冷却又温柔的风,啰嗦却又醉人的观自在经文。
放纵自我的旅行总能忘我,是的,我讨厌的臭豆腐荣幸地成为了我今天的午餐。黑糊糊的一块一块,躺在散发恶臭的汤汁里,那味道,难以入鼻。我纳闷,摊主放香菜葱花的意义在哪里?我毫不犹豫地点了十块钱,一大碗,我要做另一个我,那个敢吃臭豆腐的我。闭上双眼,大叫一声,屏主呼吸,吃!小心翼翼一口,从此爱上这一刻的感受,汤汁浓而不腻,香菜的爆发,和香葱的温婉,从那一块黑糊糊的豆腐里蹦发出来,满嘴都是满足,畅快。麻辣的后劲随之袭来,这是什么脑残人士发明的食物?如此美味却要给他弄得那么臭。当我睁开眼,深吸一口,这哪里是臭味,一碗吃完,汤汁还剩着,那是为了证明我还算淑女一枚。浸润着臭豆腐的幽香,我的手机记录下了这些,把这个伟大的壮举推送到了微博,微信,啥啥啥的,告诉我的世界,其实本宝宝还能这样。是的,马师哥,我还能这样。
午后的阳光正好,一丝一丝牵走忧郁和烦燥,一个娇小秀丽的姑娘,踏上了那一路最空荡的公交。冬天的珍贵阳光忽隐忽现,金色的惬意洗涤着她那淡紫色的羽绒棉袄,还有那只深灰色的双肩背包。是的,我踏上了这路最不拥挤的公交,十一座的小公交车绿油油的,空荡荡的车厢里只有我和一位年轻的司机师傅。低头玩着手机的他见我上了车立刻放下手机,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介绍了发车时间地点,景点特色和车票价格。我点点头,对着他,对着这辆空旷而温暖的小客车。司机师傅满脸羞涩地坐回了驾驶位小心翼翼地拾起手机继续玩起来。而我径直走向车尾,坐在最后排靠窗的位置。我要占据这个位置,用最辽阔的视野欣赏最美丽的风景,洗涤最烦恼的心情。我捧起手机,无视扫兴的电量报警,继续定格各种美好的画面。
许久不见其它游客上车,司机师傅礼貌地询问我是否可出发了。我站起来竖起食指指着他喊道“你先别动!”他一脸错愕,夹杂着几分惊恐和不知所措,即便如此但他真没动,他扭过腰面对着我,满脸的疑惑,
“让我拍一张可好?”我立刻解释了我那奇葩的动机,这可是十分不礼貌的请求,当然,我用的是最真诚纯净的微笑和恳求。司机师傅瞬间笑了,如释重负,我三连拍记录了这一切。
“好了吗?小姐姐!”他这声前沿的小姐姐真把我逗乐了。我坐下来点点头
“出发吧!司机小哥哥。”
。。。。
一路上,司机小哥哥出人意料地沉默,除了沿途介绍地点几乎没跟我聊过。他认真地握住方向盘,娴熟地拨弄变速档杆,时而提速,时而降档,发动机的轻吟就跟他的操作一样温和细腻,而我靠在椅背上,肆无忌惮,手机里拍下成片的稻田起伏的山峦,还有和谐温暖的,各式各样的小桥流水人家。一丝不苟的司机小哥哥用他那认真娴熟的技术带着我穿梭在山水泼墨之间,巍峨青山间漏出的阳光洒满他的脸,那一脸认真像极了我的马师哥,是的,马师哥认真起来也这样,一言不发,一丝不苟,一直这样,然而他仅仅只对工作,我怕他以后不会这样对我,于是我生气了,我哭,我闹,我离家出走,还砸坏了他的限量手办。然而他没有追我,电话都没打过一个。我捧着已经缺电关机的手机,一股异常凶猛的孤独袭来,我看着屏幕里有一张那么幼稚的脸,她又哭了,是啊,哭什么呢?你不是要跑吗?这现在不是跑得很欢吗?我低下头把瞬间迸发的悲伤和眼泪埋起来,我不想这么美丽的天堂被这个傻姑娘的悲伤污染。
绿色的小公交把我平稳地送到终点站,直到下车那一刻我都不知道我来的是水帘洞,门票站里的大叔一串一串不厌其烦地描述着水帘洞之奇。对不起了大叔,我没有心情继续了,我沿着站台踱步,那位司机小哥哥发车前还跟我道了别,再见,认真的男子,你回家也要对你家人这么认真才好。
我抱着背包,坐在香樟树下的石凳上,阳光此刻已经远去不知躲到了哪里,山涧吹来的风多了几层寒意,在这个无比陌生的树下我是那么的孤独,我孤独到只能流转着目光,毫无目的地打量从我眼前路过的行人和小车。一对情侣从小车下来,就在香樟树旁一边嬉笑一边端详,是不会发现树下一个落魄的我,我转过头去,我受不了这种毒。转过头来才发现这边的毒更加无药可救,香樟树旁的栏杆上一把一把同心锁,是的,这是哪个地方的景区都会有的把戏,专骗我身后这种傻男女,这把锈迹斑斑的假铜锁真能锁住你我?你看,锁都快锈掉渣了。显然不能。我身后那对小傻瓜却深信不疑地挑了一把,正在锁呢,他握着她,她牵着他,一把锁锁了半天,眼看就要情不自禁埋头亲上了,那女孩偏头间看见我,还有我那双幽怨,愤恨,鄙视的大眼珠子,她瞬间失去了胃口,俏脸一红拉着男孩子跑了,狗粮也不想撒给我吃。我是咽不下这口气的,下午的寒风愈加凛冽,我一咕噜坐起来,走向铜锁摊挑了一把,我要求店主把马师哥的名字刻上去就好,店主什么也没多想就问我的名字,我没有回答他只催他刻。那激光刻字的机器快得很,当我拿到那把锁,拇指抚摸着他的名字,就像轻抚他的脸颊,他那认真一丝不苟的脸颊。不争气的眼泪又下来了,我赶紧付钱,把锁头扔在店主手里,哽咽说道“我把他丢在这里,不是他不要我了,是我不要他了。”说完转头就跑,挥一把眼泪大步踏进了空荡荡的绿色公交车。车里的空调呼呼作响,车外的寒风也一样,暗沉沉的天幕遮住了独秀衡山也遮住了我的双眼,朦胧视线里还是那位认真腼腆的司机小哥哥,他看到是我依旧放下手机向我打招呼,我只能点头迅速埋头。司机小哥哥也没多问,响了一声喇叭就发车了,带我逃离了这颗老樟树,还有那把我依依不舍的铜锁。
回程的车上,司机小哥哥依旧温和细腻,依旧那么沉默认真,而我却没有了心情,就像窗外的天空,乌云密布,直逼大地。短暂的车程结束了,下车时,一阵山风,脸蛋和心都如刀割一般。收拾好心情,我该去哪?回家!回家?回马师哥怀里?不不不,不好,不好,他不要我了,不,是我不要他了。我抱着背包沿街胡思乱想,街边的人们都说要下雪呢,雪,这会儿下得可能最不是时候的,我开始讨厌雪了。我从双肩包里翻出围巾,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我不接受这场雪,不允许它碰到我!雪,我不爱你了,你跟马师哥一样,被我抛弃了。
我的眼泪是特别的多,今天才发现,一边走着一边流泪,一边懊恼,甚至后悔。我蹲了下去,靠在古老的邮箱边,为了缓解眼泪我瞪大眼睛往邮箱口里瞧,看看是否还有古老的旧信件,揣测信笺里会写着怎样情节和思念。
“傻瓜,你要吓死我吗?”我全身顿时被一双宽大的臂膀抱住,那么紧,那么认真,熟悉的马师哥醉人的体香,我做梦了,不是做梦。我回过头,马师哥的眉头尽是怜惜和心疼,他竟然会神奇地出现在我身后!我顿时晕在他怀里。眼泪早已决堤。
“你是来抓我回去的吗?马师哥。”
“是的,不抓你回去我该怎么活?”马师哥的手还是那般温柔,轻抚我的头发伸进围巾里捧着我的后脑勺,每一个细节都那么小心翼翼,却又坚决,就怕我再逃走一般。而我把头蹭进他的风衣里,任由眼泪打湿了他的毛衣。
“你为什么那么厉害?总能找到我。你就不能放过我吗?”我的声音变得极其细软,说出来的假话却是那般嘴硬。
“我看到你微博的时候就打了你电话,是关机的。你知道我有多急吗?下午我们俱乐部的会议都没参加了,顺着你的照片找过来的。”马师哥轻轻地敲了我两下,那最轻柔溺爱的小动作让我骄傲起来,我在他怀里不停滴扭动,把眼泪全都擦在他的毛衣上,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呜呜哭声。
“是你不要我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现在也不要你了!可恨的马师哥。”马师哥一把把我从怀里拔出来,直勾勾地盯着我,他眼睛里竟然也有泪痕荡漾,我的心顿时软了下来,此刻任由他怎么处置。
“我不允许你不要我,”马师哥伸手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塞到我怀里,还带着滚烫的体温,我拎起来一看,竟然是香樟树下那把铜锁,上面清晰刻着李匀珊,马竞韬。
“你偷我的东西,还乱改。”我一头扎进他怀里。我看见街头的游客如织,出双入对,我冲他们吐了吐舌头,我不讨厌你们了。
“我在车里就看见你在樟树下,你一瞬间就上车走了都没追上,我从樟树下的店主那里得知你,还有那把你不要的锁,我买下了它。最近的一趟车我等了十分钟,那是我一辈子里最漫长的十分钟,我想,你是不是要还我一辈子。”
我数落着街边的形形色色,在温暖的马师哥怀里呼啸的寒风那又如何?看!下雪了。一片一片,依旧是我最爱的白色,我抬头望着马师哥俊秀认真的脸,静静地等候他的头发渐渐白,我要和马师哥一起直到头发变白。
“马师哥,我恨你,一辈子的那种。”
雪愈来愈大了,世界瞬间安静。街边佛堂里的观自在经文是那么的动听。
2018.3.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