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志之心头血 （一）
文/时光
一、
阿娘说，我们心月狐一族的女子生来貌美不似寻常妖族，但我却是个异类。
我出生那会，隔壁那乌漆抹黑的洞穴里住的土女蝠一家刚好也新添了只小蝙蝠，携家带口到我们狐狸洞来玩。
见着我，小黑他娘止不住地对阿娘哀叹，“你们家小姑娘怎么生成这样，全也及不了你一分，”转头看了眼那只趴在我跟前使劲眨巴眼睛的小蝙蝠，抚了抚额头又叹道，“哎哟，本来还指望着给这娃结下一门娃娃亲，如今却是不行了，哎哟！”
阿娘同我说这段往事的时候，我是丝毫没有记忆的。只是眼前浮现了小黑那张黑黢黢的脸，便想象着当年小黑趴在我跟前傻笑的模样，情不自禁就打了个哆嗦。
小黑就是那只原本要跟我订下娃娃亲的蝙蝠，算起来他比我早出生五天，他阿爹阿娘并没有给他取名，只是唤小黑，我也便这样唤他。但他却死活不依，瞪着眼睛要我喊他容玉公子。
估摸着今年我俩已经两百零三岁了，本来大家都一把年纪了，这些事情早就看淡了，他却非要同我争。
大概是他觉得这个名字俗不可耐，和他英俊潇洒的外表不甚相配，于是想方设法地要偷天换日。
一百五十岁那年他偷偷下山，跑到人间去玩了几年，也不知这几年究竟经历了什么，回来便让我称他为容玉公子。以我这些年看的一些人间风月故事来瞧，许是他打着小黑的名字在人间招摇撞骗，那些女子嫌他名字太土，于是深受刺激而做出了抛弃爹娘赐的乳名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我虽看起来木讷，话也不多，但却不是个好讲话的人，他眼睛瞪得再大，我也万分不肯唤他容玉公子。一是这名字远不如小黑来的亲切入耳，二是我对他这种大逆不道的做法十分不赞同。但是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又心软了，想来我是欠他一个人情的。
在我们这种本该早就娶妻生子的年龄，小黑还是孑然一身，大概是由于我生的太丑陋吧。相貌上的不登对毁坏了我俩之间的娃娃亲，我对他很是愧疚。于是我们都各退一步，我只肯唤他容玉，后面那个公子是万万不能加的，一听到自己糯糯的声音喊出公子二字，我一身狐狸毛都竖了起来。
听我答应了，他抽出一把折扇掩着半张脸，只露出了一双黑黢黢的眼睛，笑盈盈地望着我。
唔，这个姿势想来又是从人间不知道哪里学来的罢，明明是一只蝙蝠，非要学人类附庸风雅，我对他很是鄙夷。
一日，我正蹲在葡萄藤下拔杂草，他蓦地出现在我面前，又摆出了那个姿势，居高临下地将我望着。
“小九，你愿不愿陪我去人间一趟？”从折扇后传来他凉凉的声音，我抬头将他望着，阳光有点刺眼，我抬手挡住光，想了想，摇了摇头。
他又蓦地蹲下身来，用折扇将我挡住眼睛的手推开，拧着眉道：“又不是让你白去的，你陪我去，我将我那洞穴给你住一阵子可好？”
我赞叹地看着他，他这个如意算盘倒是打的响，知道我觊觎他那洞穴很久了。
五十多年前我从阿爹阿娘的狐狸洞搬出去，自己寻了处山腰准备开辟个洞穴，哪知前一天踩好点，第二天那一处就被恶人占去了。害的我只能另觅住处，如今住在这山脚下，又是盛暑，可没把我这个一身是毛的狐狸热死。每天早晨爬山锻炼的时候经过山腰那处，血压都要升高一些。
而那个恶人现在正眼巴巴地求我住他那个冬暖夏凉的洞穴，我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心想这倒是笔好生意。
于是我低着头，红色的爪子磨着身下的一块草皮，闷闷道：“除此之外呢？”
他疑似愣了下，许是没想到我对那个提议还不满意，磨蹭了片刻也闷闷道：“唔，那再加两株灵仙草罢。”
我眼睛一亮，抬起爪子欲与他击掌，他折扇挡脸，止不住地望着我笑，终于蹲下身，伸出了修长白皙左手，轻轻握住我的爪子。
灵仙草可是个好东西，凡人服用这种草能延年益寿，而妖族食用则会增长修为。我今年不过两百零三岁，一株仙灵草可抵五十年修为，两株就是一百年，届时说不定可以直接凭借武力抢回山腰那处狐狸洞。
不过这仙灵草十分难采，大多长在悬崖峭壁上，他虽是只蝙蝠，但飞那么高恐怕也有生命危险，人间究竟有什么事情值得他这样？想到这，我望向小黑的目光渐渐高深莫测起来。
他突然不自然地咳了两声，似是准备说些什么，我歪着脑袋，准备听他的下文。只是他咳着咳着，便没了下文。
我抽回了右手，不耐烦地将他望着，最见不得人这样吞吞吐吐的，一不留神就猥琐了。
只见他咳得越来越厉害，折扇都快挡不住了，白皙的脸也泛起了一层不自然的红晕。我一下子慌了神，印象中，还没见过小黑这般。
他朝我摆了摆手，推开我扑上去的爪子，惨白地笑了笑：“没事，被对面山头那头黑熊打了一掌而已。”
我哦了一声，踮起后爪，摸摸他的头以表安慰。他朝我虚弱一笑。
我的娘诶，这一笑差点没把我的魂给笑飞。我定了定心神，决定不与他废话了，办正事要紧，抬了抬爪子，道：“那便走吧。”
他神情古怪地将我望着，像吃了只苍蝇般，吞也不是，吐也不是，终于还是吐了出来，“你，你就这样随我去吗？”
我愣了片刻，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雪白的绒毛和脚爪边一圈红红的毛，虽然我生的丑陋，毛色不纯，但带出去也不至于让他丢脸罢。
他又干咳两声，“你还是捏个诀化成人形罢。”
我又愣了一愣，原来他说的竟是这个。上一次化成人形的时候还是在我五十岁那年，那时还是个丑丑的小童子，如今一百五十多年了，我也很好奇自己长成了什么样子，会不会同人间说的一样，女大十八变。
我捏了个决，念了两声，突然周身白气缭绕，没过一会就看到自己的爪子变成了和小黑很像的修长的手和脚，只是我的更小更柔和，身上白色的皮毛自然而然地化为了一件浅白衣裳。唔，爪子边那圈红毛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化作红色脚链挂在脚踝上。
白气散去，我化成女形，稳稳地站在小黑面前。他放下了折扇，紧紧地盯着我。我心头一震，莫不是化得太丑把他给唬住了？
“咳咳，”我有些羞愧，想直接转移话题，于是也学他样子咳嗽了两声，抬脚向前走去，“赶快去人间吧，希望这一趟回来那些杂草不要长得太茂盛……”
他默不作声地在后面跟着，我只觉得有两道目光在背后扫来扫去的，扫得我的背竟有些灼热。我感觉自己的狐狸脸红了一红，幸好他在后面看不见。不然我还真没法解释自己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脸红究竟是为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