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间
平成××年 皐月 金曜日 6.25pm
小夜 时雨
夕时的坐镇讲坛完毕,我待在大厅稍作休息。
渐渐的,人散了不少,但仍然有不少信徒在大厅内兴奋地仰望我、低声交谈。
讲坛的本质是让我像雕塑一样坐着,不会有不识趣的搭话者。我放松地垮下了肩膀,稍微有些恍神地触碰被鬓发掩住的耳洞——我很少戴耳钉,可是那细微的凹槽令我安心。这是「小夜时雨」的标志。
「人神大人?」一声呼唤将我从恍神状态给叫醒。
我重新戴上完美的面具,露出了温和的笑容看着对方。
「请问怎么了吗?」
「有指明给您的包裹。」他将一个盒子塞进我怀里,我不知所措地接过,再次抬头时对方已经快步离开了。
包裹不是说特别重,但不知为何,抱来有股沉甸甸的感觉。它是个纸质快递盒子,EMS提供的。没有任何标签证明这是被投递而来的。封口的地方只有一小段狭窄的透明胶带。
我觉得很好奇,于是伸手撕开了胶带,将拇指伸入封口处的隙缝后掀起了上纸板。
一股不祥的味道窜上了鼻腔,我有些愕然的看着盒子里的东西。
那是一条断臂,详细地说是左臂。我看着断臂不下五秒,喉间喷薄而出的恶心感促使我剧烈地咳嗽,保险起见,我捂住了嘴——神不能失控。
「人神大人?」
「您、您没事吧?」
大厅的教徒们察觉到了我的异状,纷纷上前来关心——我咳得弯下了腰,掩住面孔,朝他们挥了挥手来表达无妨。
小心端起了那只盒子,我转身就离开了厅堂,教众议论的声音通通被我抛在了脑后。我维持以往平稳的步伐走着,大脑一片混乱。我想起了盒子内的东西。
那是大概四分之三长度的手臂,截断处近似撕裂那样惨烈。
更重要的是,那并非「完整的手臂」。
唯一可辨的仅有腕部以下的部分。其余都全被加工成了肉片,森森白骨、干瘪的肌肉跟鲜红混在一起,像市场小贩摆在摊位上的牲畜,危机意识催促我赶紧扔掉它——
直到我看见食指指甲有一道裂痕。
庆祝毕业旅行的前一天,我给妹妹剪坏的……
我感觉自己的脚步颤抖起来,每一步都在逐渐失去重心。
愈接近我的办公室,走廊的人愈减少了。我渐渐地奔跑了起来——有点跌跌撞撞,但是现在的重点不是那个——我屏住呼吸再次打开了盒子。
食指指甲有一道裂痕。
与我的记忆重合了。
它们都属于我的双子妹妹——属于小夜霖。
我侧身转开了办公室的门,重重阖上——「嘭」的巨响同时在我脑内炸开。将包裹搁在了桌上,我往办公椅坐了下去,不然我想我会昏倒在地上。
「……霖……」我嘴里喃喃,哽咽地念着。
充盈着眼眶的泪水终于滑进了我的领口。
霖的一臂被人给砍了下来,这代表什么?她被杀了吗?她不能从修学旅行回来了吗?犯人为什么要故意送给我看?挑衅,或者羞辱我这个无能的「神」?
我的手指因情绪不稳而紧紧扣着桌子不放,划出了几道痕迹。
「啊啊——」我咆哮出声,额头狠狠叩往了桌上,就这么抵着桌面,泪水从眼眶里落下,手背被这些温热的液体沾湿了。
「不可原谅。」
以哽咽的鼻音,我轻声说着。
她是霖。我的双生妹妹。我的半身。我在世上最重要的人。「小夜时雨」存在的最大价值。她很有可能已经被杀害了——我不可能冷静。这简直就和我的手臂被人砍下没有两样。
我抬起头,抓起方才被我摔落的手机,点开了通讯录后拨打给目标的联络人——『xx私立女中』。
我感觉自己连一刻都不能等。所幸,响了三声,电话通了。
「请问……请问……贵校的三年级生小夜霖……现在平安无事吗?我是她的家人,是兄长……」
我以带着哭腔的鼻音问道。
电话那头是理性的年轻女音,和崩溃的我成了反比。
「……。」
听到了她的回应,我瘫软似地朝椅背靠下。
她没事。现在在医院。
太好了……太好了。这么想着,感激的眼泪又溢了出来。世界上的确没有神,肯定是我的信念成真了。我就是神,神的愿望什么也会实现……
「……等,请等一下!霖——小夜霖同学的医院,拜托了,请告诉我!」我忽地抬起了握着手机的手,往耳边靠,稍微激动地问道。
她报了一串地名,那是本地的一所综合型医院。
「谢谢!」
我挂断了电话,浮躁地抓乱了头发。
霖……霖………。
我要去看她。我必须知道是谁。
平成××年 皐月 金曜日 7.03am
小夜 霖
时钟显示的是七点过三分。我觉得自己在这个纯白的空间里做了一个亢长的梦,长到我以为我再也无法醒来。点滴与时钟的秒针十分合拍。
麻醉药效还没有过去,我动弹不得,只是眼睛朝着左手的方向。手臂不见了。其实是剩下了四分之一。
学校试图联系母亲,但小夜奏音绝对不会让一通电话(对她而言应该不是噩耗)打扰到她的日常演出。她是市立乐团的首席小提琴手,矗立与舞台之上,敬业,优雅,不在乎孩子,一心所向的只有前代人神。
接着,我想到了被我在心底呼唤了几十遍的时雨。
如果双子之间的心灵感应有效,他也许会来。
为什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计划是身体健全地进入大学,考取民俗专业资格,然后脱离狭间教团,拥有时雨期望的生活。
修学旅行临行前时雨绕过眼线带我上街。他看起来很满意我能顺利升学。我也很满意能让他露出笑容。我在车上还想着给他带纪念品,比如京都稻荷神社的御守。
中途大巴停靠在休息站。大家都很少离开小町,陆陆续续下车,商议去哪里参观。我想去看看公路边的河,一个人去了停车场旁边的树林。没有人会和我打招呼。
与其说是被集体孤立,不如称之为自作自受。为了毕业勉强参加早会,结果三年间,连同班同学的名字都没有记全。
有谁跟着我……我敏锐地察觉到这点,藉着树荫的遮挡迂回周折,那那个陌生的家伙却径直跑了过来。我刚想回头,就被钝器击中了脑袋。脑里还有些碎片——磨刀的声音,站立的影子,眼罩,绳索。
最终,那个人咆哮道:
「都是妳的错,如果不是妳的话……人神大人会更加接近真神的!!」
我的脸贴着冰冷的地面,火辣辣地疼,却如释重负。或许我早已预见了这一天,惊人地消化了事实。他们是「神」的信徒,我需要的只是「小夜时雨」,两者迟早会发生冲突……
在思考停止前,我又陷入了纯粹的黑暗。我受够了,狭间也好,神也罢。都消失吧。竭尽全力挽留时雨的「个性」,只不过会被报复。
恍惚当中,有人握住了我插满针管的右手。他指节纤细,然而异常有力,潮湿、温暖的液体撒到我裸露的小臂上。因为劳累,我张不开眼睛。
他凑近我的脸颊,熟悉的气息环绕我。
那里染上了他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