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拌汤
拌汤是我童年最深刻的味觉记忆，是属于父亲最特殊最美好的味道，如同魔法一般神器。需要各样的条件场景去催化，如同汝窑必须在阴雨天烧制一样，才能恰到好处，分毫不差。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没有其他父亲的严苛和距离，无论对我还是家人都很亲近。及时在那时看来很大的错，也充其量在门外关一会，几分钟至多。
那时候父亲工作很忙，我放学后写完作业常常会在父亲下班的时候，去到下班的人流中去寻找父亲的身影。想见到父亲，也知道父亲想看到我。去给父亲想课堂上的新知识和新鲜事儿，也想分享担父亲的疲惫。总觉得这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下一个就是父亲，可是用目光掀开一个个身影，过后却都是别人的父亲。人流散去，夕阳在暮色中淡去，我才不情愿的接受，父亲今天又在加班了。刚开始只是觉得是偶然，后来才慢慢习惯加班是正常的事情。那时候单纯的认为父亲在做重要的事情，在为祖国和社会做贡献。从来没有埋怨过父亲，更多的是为父亲骄傲和自豪，更多的是担心父亲会不会累。
即使是这样，我依然会在父亲下班路上的广场边去等他，下雨时会为他也带着伞。觉得只要能看到一次属于父亲的下班人流也是幸运的，开心至极的!
这里有我迄今为止见过最好的风景。
春天，广场边有奔跑嬉戏的孩子，有锻炼的老人，飞舞的柳絮和青砖缝里钻出的花朵和吐着翠绿的枝丫。
夏天，有透红的晚霞嵌着紫色的云彩，把有着碧绿色树叶沙沙作响的白杨树，一点点在晾着金黄色麦穗的沥青路面上拉长。伴着响亮的蝉鸣和悦耳的黄鹂歌声，还有泡沫箱后卖豆沙冰柜老奶奶悠长的叫卖声，停留在齐眉高处的一处处红蜻蜓。
秋天，瓦蓝色的天空，空气里弥漫着果子的香味。山楂，梨子还有苹果，沙棘，远方运来的蜜橘和香蕉。树叶从黄色变成橘红，从树上一个个缓缓落下，如同我手里投出的纸飞机一般。落在路上是金色的地毯，走在上面松松软软，沙沙作响，那感觉美妙至极。
冬天，雪很多，也很大，有溜光的雪道，我们边走边滑。屋檐下有宝剑一般都冰凌。
人们裹着清一色毛线织的围巾🧣 帽子🧢 和手套🧤 ，神采奕奕。匆忙踉跄的脚步下，透着呼出的热气依稀可见冻得通红的鼻尖。有的手里提着用麻绳系着笔挺的带鱼，有的网兜里装着用牛皮纸裹着的糕点和水果糖。小卖部里永远有自己最珍贵的想往。
记忆里父亲在冬天加班最多，常常回来已是晚上甚至深夜。有时候我们早已入睡，而有时我会借口上厕所，偷偷起来看父亲一眼。从上班的地方到家十几分钟的路程，父亲常常都是满身的积雪，抖落在门前的地上，要很久才会化，之后第二天地上还留着水渍。
如果早一点回来，我就会经常看到父亲从口袋里拿出几枚酒心巧克力或者麦丽素，或是几个透红的橘子，对那会的冬天基本最好的就是橘子，也只有橘子。
简单洗漱过后，父亲便如预料之中一样，拔去蜂窝煤炉的盖子，架上小铝锅，准备好面粉，葱花，青菜，注射器瓶子里拍出的西红柿酱，搅散的鸡蛋，不一会整气伴着香气弥漫所有房间和寂静的冬夜。我们常常是在母亲的责备声中，吃了一碗又一碗，西红柿鲜艳夺目，青菜翠绿，鸡蛋花金黄。而父亲总是说，这个不占肚子，他也只是想喝点热汤，让娃吃，而他却时常在背后再拿出一个馒头就着玫瑰咸菜来吃。
然后如果可以，父亲会给讲黑猫警长，冰棍儿老鼠，儿童画报或是通话大王，或者是爷爷带回报纸上的新鲜事儿。
在我的记忆里，只有在大学的冬夜或是我风寒感冒的时候，父亲才会亲自下厨做一小锅拌汤，也似乎只有在父亲的手里，在这个场景下的拌汤才是最美味，分毫不差的。事实也的确如此。
就这样，伴随着每一次夜里的拌汤的香气四溢，我也在一点点长大。从学校到工作，到成立家庭，也同样身为父亲。这一样在现在看来最平淡无奇的食物，甚至不能叫做主食的食物，总是一次次给我温暖与力量。虽然真正做的次数都数的清，但他早已成为我生命里精神的补给，在人生的大雪的冬夜，给我温暖与方向。
如今虽然可以选择做成美味的食材纷繁多样，然而不管怎样尝试都无法做出父亲的那一碗寻常的拌汤。
我常常在想，冥冥之中人的基因血脉传承是神奇不可琢磨的，姑娘自添加辅食初就喜欢吃拌汤，今天不知道吃什么，就问姑娘想吃什么，拌汤可以吗？姑娘毫不犹豫的回答，想吃，我最爱吃拌汤了。做了一小锅，食材一如30年前的冬夜一般，唯独没有了烧的发黑变形的小铝锅和腾着红色火苗的蜂窝煤炉。给姑娘盛了满满一碗，不经意间，碗已见底，姑娘说爸爸我还想要一碗，从餐桌吃到茶几，又所剩无几。
刚才爷爷吃蛋糕，姑娘在视频里一边吃着拌汤，一边给唱了生日歌，祝爷爷奶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看着手机里，年迈的祖父母和华发不再的父母，不由觉得孝道未尽。以前觉得父辈们把基因血脉传递给我们，我们又一点点的传递给我们的儿孙，而如今觉得这里面不仅仅有这些，更重要的是像拌汤一样简单的食物，溶着父辈们爱与力量的物质，非物质温暖传承。像母亲的唠叨，父亲的乐观，爷爷奶奶的坚韧。
我想在若干年后的冬夜，依然可以看到我的儿孙，在自己的炉灶上煮一小锅拌汤，依旧是百年前的食材，把当年爷爷的爷爷的故事，讲给他们的儿孙。
檐下热气，香气四溢，被窝里故事和着梦香，窗外的雪像鹅毛般在暖黄的灯光里缓缓落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