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秋风秋雨愁煞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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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花落知多少？秋风秋雨愁煞人！”写下这个不成诗的句子，我的心情久久难以平静。往事如梦，却又拂之不去。秋风、秋雨带着鲜花一样的绚烂向我走来，原以为会迎来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没有想到她们一人给了我一个清冷的秋天。
一
建邺是一座美丽的南方小镇，城中有湖，湖中有城，垂柳依依，风景如画。当我降生在这座小城的时候，天空没有祥云，碧水未见兴波，所以注定不是神话传说里的奇人异士，我只是个凡人。
俗话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学而优则仕是父母亲的良好愿望，但他们很快就对我失望了。教书先生经常对我的奇思妙想头痛万分。我自以为对圣贤之言有不同的见解，可就是得不到教书先生的认可。每当我抛出自己惊世骇俗的观点时，教书先生总是气急败坏地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不可擅改圣人之言。”有一次教书先生教我们《论语》，说“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我就很快拿出《易经》里的话跟他讲：“你说得不对，应该是‘三人行，必损一人’。”教书先生觉得我纯粹是在跟他唱对台戏，把我拎到父母跟前摇头叹气地说：“孺子不可教也！”父母亲没有读过书，但对教书先生的话十分信服，于是我就没有书可读了。
从内心讲，我还是很喜欢读书的，可是没有书读的日子，也很逍遥自在。我可以自由自在地跟镇上那些不读书的孩子们玩耍，可以站在柳树底下看湖面上漂浮着的树叶儿渐渐越漂越远，还可以到东海湾去捡拾那些五光十色的贝壳。有一次，东海湾平静的海面上突然狂风大作，强劲的飓风卷起一个巨大的旋涡，瞬间形成了一道高出海平面的水墙，势不可挡地向海边袭来。当时，我还没有来得及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做出反应，就被一股强大的气流裹挟着甩出老远，头好像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立刻就失去了知觉。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在一块高地上安然无恙，只有头仿佛有点隐隐作痛。我镇定一下情绪，慢慢坐起身来，发现眼前居然有一个金光闪闪的小动物，这是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我双手捧起这个小动物，只见它全身覆盖着金色的鳞片，圆鼓鼓的眼睛上竟然挂着晶莹的泪滴，还不时地回头望着漫无边际的海洋，仿佛在告诉我那才是它的家。海浪已经平息，我从高地上小心翼翼地爬下来，把它放到沙滩上，它立刻向大海爬去，在即将进入海里的时候还回过头来向我点了点头，好像是鞠躬的样子。在我把这件事情告诉镇里的孩子和大人的时候，他们都不相信。他们只知道那天龙卷风从海里卷起了许多奇珍异宝，有些人因此成了暴发户。那个自称“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嫉恶如仇斩妖除魔”的道人牛大胆煞有介事的说，这一定是龙宫的宝贝让狂风给卷起来了。
这次奇遇没有对我的生活产生什么变化，我依然醉心于整天和小伙伴们快乐的嬉戏玩耍。秋风是我儿时的小伙伴，从没有见过她的父母是什么样子，镇上跟雷黑子一伙的小孩子们经常欺负她。我觉得一个人没有父母疼爱已经很不幸了，就经常帮助她解围，有一次还因为她跟雷黑子打了架，弄得鼻青脸肿的。秋风把我当成了自己的哥哥，我说什么她都相信。秋风苦恼的时候我就带她到东海湾去散心，往往去的时候牢骚满腹，回来的时候脸上就挂满笑容。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我们都慢慢的长大了。有一天，父母亲对我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你应该学会自谋生路了。”他们把我送到了清风兵器铺，老板拎着我的细胳膊说：“就这身板儿，怎么看都不像是打铁的料儿。”后来还是牛大胆慧眼识英才，说：“这孩子悟性高，天生是个修道之人，应该到世外仙山去修炼，日后必定会成为武学奇才。”父母起先也不太放心，但后来见牛大胆经常治好连回春堂老板都治不好的疑难杂症，还把老孙头多年失眠的老毛病都治好了，就相信了他的话。从此，我就在牛大胆的推荐下，来到了方寸山修道。
二
方寸山的确能够称得上是一座仙山，主峰壁立千仞，直插云天，山腰云雾缭绕，颇为壮观。山间有云梯栈道相通，人才可以攀缘而上。爬上山顶，眼界豁然开朗，只见山势趋于平缓，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气势恢宏。在这样的人间仙境，你就是不修道，也会心旷神怡，必定益寿延年。
虽然方寸山是一座仙山，但由于地势偏远，山势险峻，并没有多少人愿意千里迢迢来朝拜，确实是一个清修的好地方。在这儿，我除了研习诸如《黄庭经》之类的道家经典外，还必须按照菩提祖师的要求去做一些简单而枯燥的师门任务，比如下山去买东西，绕山巡逻等杂务。我比较喜欢下山买东西，这样可以在长安大街上转悠，还可以到书院去打点零工挣点小钱，然后再到云来酒家饱餐一顿，有时候也带些酒肉回来跟师兄弟们打打牙祭。有一次，我在长安大街上还遇到了秋风，女大十八变，我都不敢认了，是她先认出了我。她说自从我走后不久，她就跟随一个自号“青莲仙子”的女人到了普陀山修炼，那儿是观音菩萨的道场。也许是长大了，也许是时间相隔太久，我们说话居然有些不自然了。
我浑浑噩噩的打发着日子，虽然不是十分努力，但也学会了一些降妖捉鬼的本领。有一天，师父叫我来说：“徒儿，考验你的时候来了，由于地府看管不严，普陀山近日老有恶鬼骚扰，你去帮他们捉拿一下吧。”我一听不禁有些咋舌：“谁都知道普陀山有大名鼎鼎的观音菩萨坐镇，怎么会连个小鬼都抓不了呢？”师父哈哈笑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叫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观音菩萨长于悬壶济世，救苦救难，要是论趋吉避凶、捉鬼降妖，那还得看咱们方寸山。”
辞别师父，打点行装，我星夜兼程赶到了普陀山，心想顺便还可以看看秋风妹妹过得怎么样。我不想惊动更多的人，只想悄悄完成任务，然后不动声色地见秋风一面就走。可是我刚刚踏进山门，就见秋风带领几个人在门口迎接，原来她现在已经是普陀山的首席弟子。她看见我的时候会心的笑了，她说是她要师父点名请我来捉鬼的。
闲话少叙，我还是先完成任务为好。我从怀里取出预备好的天眼通符，很容易就找到了恶鬼的准确位置，原来它就在紫竹林的深处栖息。我右手持剑，左手用剑指施了一个定身符，那平日里神出鬼没、游移不定的恶鬼再也动弹不得半分。在秋风和她的师姐妹们的配合下，恶鬼终于被制服，押往地府看管。
从地府回来，秋风把自己的师姐师妹都打发走了，执意要送我一程。走到半路，她又说想到建邺去看看，要我陪她一起去，我说好吧。建邺城还是以前那么美丽而祥和，只是物是人非，已经没有多少人能够认得我们。站在湖边那棵最古老的柳树下，秋风停下了脚步，她说我们曾经在这儿一起看过水中自在的游鱼，我点了点头。来到东海湾的沙滩上，她说我们一起在这儿数过那一朵一朵的浪花，我说是。在东海湾附近那颗高大的槟榔树下，她说她从小就没有家，她最想要一个温馨的家，我的眼睛潮湿了。
回到方寸山，我还没有来得及休息，师父就又急着召见我。他乐呵呵地说：“我从没有把你当成最得意的门徒，可是墙里开花墙外香，现在东海龙宫也投了书信点名要你去帮忙捉鬼。好男儿要建功立业，你就再辛苦一趟吧。“我诧异于自己竟然有这么高的知名度，但也没有过多考虑，毕竟是挺有成就感的事情。
师父知道我不识水性，给我准备了避水珠，但事实上是多余的。在我到达东海湾的时候，虾兵已经在岸边等候，他让我闭上眼睛，然后把我猛地推进水中，等我睁开眼，金碧辉煌的水晶宫已经在面前了。像往常一样，我先取出天眼通符来测算恶鬼的准确位置，但令我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任何显示。我又取出一个天眼通符来，结果还是一样，是不是这种东西在水中就失效了呢？我正在狐疑，忽然听见有人“扑哧”地笑出声来，扭头一看，身后一个美若天仙的少女正在顽皮地笑。面对美女我总是有些紧张，特别是在这种十分尴尬的时候，幸好她没有继续笑，不然我真的会手足无措。她腼腆地说：“捉鬼大师，还是先见我父王再说吧。”虾兵就忙介绍说：“这是龙宫的小公主，名叫秋雨，是龙王爷最宠爱的小女儿。”
走进水晶宫，老龙王竟然亲自迎接，还向我作了个揖，说这是替女儿向救命恩人施礼。我诚惶诚恐地回了礼，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家公主，更谈不上什么救命之恩，实在是受之有愧。”老龙王说：“几年前的一场龙卷风，把正在海边玩耍的小公主卷到了岸上的高地，幸亏你把她救回海里，实在是感激不尽呵。”这句话一下子勾起了我以前早已尘封的记忆，原来那只布满金色鳞片的“小动物”就是龙宫的小公主！老龙王说：“点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你想要什么尽管说，只要龙宫有的你都可以拿走。”我说：“我什么都不要，还是谈谈捉鬼的事情吧，这次捉鬼真是奇怪，连鬼影都摸不着。”老龙王哈哈地笑起来，说：“我龙宫戒备禁严，门徒众多，一般的小鬼是不敢来胡闹的，只是我家小公主非要见恩人一面，所以出此下策。”我抬眼看了看小公主，只见她羞得满脸通红。老龙王又说：“我家小公主对你可是一往情深，如果你不嫌弃我就做主定了这门亲事。”小公主把脸一捂像是要逃跑的样子，可是转过身却没有真的离开。我更是被一连串的意外搞得十分窘迫，我说：“好男儿应该建功立业才对，我现在功业未成，还不能考虑个人的事情。”老龙王叹了口气说：“你说得也对。”小公主回过头来，用幽怨而失望的眼神望着我。随后的寒暄就显得冷淡了许多，我感觉到了这种不自在，便提出要回师门，老龙王也不挽留，小公主要送我，被老龙王拦住了，还说孤男寡女混在一起成什么样子。
我走出水晶宫，小公主还是偷偷地跟了出来，她说“你站住”，我就停下了脚步。她说：“你知不知道为了能够看到你，我经常游到建邺城的湖水里，在那棵最古老的柳树下等你？”我的心头一震。她说：“你知不知道为了能够见到你，我经常游到东海湾的浅水里，有几次都搁浅了差点把命丢了？”我的鼻子有点发酸了。她说：“你知不知道，你在跟别的女孩子一起散步的时候我的心里有多么难受？”我的头脑开始有些混乱。我扶了扶额头说：“秋雨，你让我好好想想。”这时候，她已经掩面而去了。
回师门的路变得好长，让我走得好累，感觉到全身心的疲惫。近几天的事情太有些扑朔迷离了，让我接受起来有一定的难度，我使劲咬咬嘴唇，很疼，还流了血，我知道这不是梦。
三
秋风、秋雨交替在我的脑海里出现，几乎分不清谁先谁后，也分不清是感动还是其他的什么。我想，如果说秋风跟我是两小无猜的兄妹，那秋雨的行为是什么呢，难道仅仅是感恩吗？但是，在师父跟我交代了一些事情之后，我就做了这样一个决定，那就是娶秋风为妻。师父说：“观音菩萨派人送了书信，说如果你愿意，秋风愿意放弃首席弟子的位置跟你结婚。”师父还说：“这次你立了大功，本来要推荐你当首席弟子的，可是听说你跟秋风还是青梅竹马，尘缘未了，所以还是尊重你们自己的选择。”犹豫再三之后，在我的脑海里秋风打赢了秋雨，最后最强有力的声音就是秋风在那棵高大的槟榔树下的话：“我从小没有家，我最想要一个温馨的家。”
结婚的仪式很简单，月老主持，双方的师兄弟和师姐妹去捧场。月老用颤微微的双手在两人的手里拉起了一条红线，然后语重心长地说：“相爱容易，相守更难，不要轻易走近，也不要轻易放弃。”当时我并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直到有一天才真正体会到。那天有个叫龙天的人找到我，给我手中塞了封信，是秋雨给我的，信中写到：“也许爱上你就意味着错已开始，但我仍继续这个错误。情感告诉我要坚持，理智告诉我要放弃，但我从不轻易放弃。”我的鼻子又有了一种发酸的感觉，我说：“你转告秋雨，不要沉迷于不现实的东西，我永远是她的好哥哥。”龙天摇了摇头，说：“我才是她的好哥哥。”
新婚的浪漫没有持续多久，就被生活的平淡渐渐淹没。我们在长安买了房子，作了简单的布置。我在镖局找了个镖师的差使，每天很辛苦地挣点生活费用，有时候还到书院去打打零工。秋风开始还热衷于经营这个小家庭，后来就不太满足了，开了家小宠物店，生意也不是太好。我还是喜欢读书的，在书院打工的时候，也会向院长颜如羽借些书读，偶尔也写点东西，居然也有不少人愿意看。后来，我的一篇文章发表后引起了轰动，传抄的人特别多，搞得长安纸贵。那个时候没有知识产权保护，所以我并没有得到多少收入。不过，确实有许多人开始前来拜访我，也有的人只是为了一睹他们认为是女主人公原型的秋风的面貌。我是个深居简出的人，尽管出了点儿小名也不事张扬，生活还跟以前没有多大变化。秋风明显比较热衷于跟外界交往，慢慢地跟长安的一些权贵名流有了交往，有时候似乎有了一种一呼百应的魄力。她跟歌坊的灵儿成了至交好友，经常成双入队的出入于各种场合。灵儿是个身世扑朔迷离的女人，谁也搞不清她的来历，据说她跟大唐官府的首席弟子云天一见倾心，但不知道为什么始终未曾谈婚论嫁。
秋风已经不习惯于以往那种平淡的生活，她每天如游鱼般穿梭于各种社交场合，在众多羡慕和吹捧的声音中沉醉。她以作品中的女主人公自居，这一点我承认有她的影子，但那毕竟是文学作品，跟现实是两码事。有一天，我的一个朋友突然来拜访，说：“你是不是跟秋风离婚了？”我说：“没有呵。”他说：“那怎么有许多人叫她老婆呢？”我有些惊诧了，这一点我是绝对不相信的。可是秋风确实已经很久不跟我在一起了，我都不知道她到底在忙些什么。后来，秋风回来了，我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居然不以为然的说，这有什么，又不是真的，只是社交的一种方式而已。当我听到这样的回答的时候，简直就是震惊了，怎么都不相信这就是以前那个需要我呵护和疼爱的单纯的小妹妹了。我对她说：“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她说：“我受够了，你觉得不行就离婚吧。”我想我的心脏在瞬间一定是停止了跳动，手都有些发抖。她看着我说：“你是不是不想离？”我说：“是，毕竟我们过去有许多值得回忆的东西。”可是，后来秋风还是亲自在月老面前剪断了那根系在两个人心头的红线，据说她要嫁给一位武界名流。
我没有想到，曾经苦心经营的婚姻就这样结束了，没有一点硝烟的味道，到底是什么摧毁了我们的爱情？我在月老祠外想起了月老的话，相爱容易，相守更难，不要轻易走近，也不要轻易放弃，禁不住泪眼婆娑。也许我对于她只是同情，而她对于我也只是感动，同情和感动都不是爱，我们在不该走近的时候走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