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棉桃妈妈
卫东妈妈站在门口,用竹拐杖使劲敲打着青石板,天都黑了,儿子媳妇咋还没下坡回家来,她省劲敲,击打的节奏敲得乡亲们的心里酸溜溜的。
卫东送院抢救了,生死线上挣扎了两天了,吉凶未卜,梅子甩出去被棉花垫一下,没受大伤,可孩子早产了。
三天前,卫东休息,他陪媳妇去拾棉花,只有休息才能帮上点忙,这一年年地,自己忙着上班,媳妇又要顾老人,又要下地耕种,嫁给他以来简直累坏了,他这心里很不落忍了。
“梅子,你后悔嫁给我吗?”
“悔你个头,再有仨月当爹了,还没正行,赶紧拾完头遍,明中午棉贩子就来收了。”
棉桃听了张大大嘴巴,露出满嘴大白牙,千万子孙在风里笑哈哈,火辣辣的太阳总算折腾够了, 偷偷钻进云絮里扯被子找枕头,抱着晚霞打盹了。
“再有两行就全拾完一遍了,你在地头喝点水歇会,我一个来回正好拿下,咱就套车回家。”
当晚霞把天空染成了火红色,天际一丝丝的金色慢慢被吞没不见,夜幕开始笼罩大地,地头上有人开始套牛车,有人开始吆喝马骡子进车轩辕,套笼头戴嚼口,这些家伙啃青草都吃了个肚儿圆,小步倒退着,耷拉着脑袋垂着尾巴,听着主人号令乖乖把车驾。
梅子背靠棉袋子坐车尾,卫东坐在前,他大声吆喝着牛转过第一道坡弯,过铁路辅路的时候他下来牵着牛走,“梅子,你说牲口怕不怕火车鸣笛啊?”
“怕你个头,火车没白没黑经常鸣笛,人都麻木了何况牲畜。”
正说着,远处“哐嘡哐嘡”驶来一列货车,“呜呜呜”鸣叫着从涵洞上方通过,没想到这么一匹拴在地头的骡子受惊了,它挣断缰绳撒开蹄子就跑,脖子使劲儿的往后仰,鼻子里哼哼的叫着,还发出长长的颤音,直直跑,不拐弯,直撞翻卫东的车,车翻了牛倒了,车辕都撞断了。
卫东终因为内脏破裂撒手人寰,眼睛睁得大大的,他是不是甘连女儿都没来得及看一眼,是不是不甘留下重病的母亲让梅子独自照管,卫东没出生也没父亲,他的父亲执行抓捕中被歹徒围攻,一刀捅在心脏,生命永远定格在二十六岁,家人隐瞒消息,一个月后他来到世上,而今,他二十四岁,到派出所上班不足两年,竟就这么随父亲去了。
卫东妈的抑郁症更严重了,动不动就要自杀,梅子用麻绳一头拴自己手腕,一头拴婆婆手腕,白天下地干活带着她,晚上睡觉守着她,得亏娘家人,她的棉桃自打出院父母哥嫂一直帮忙照看。
村里的镇上的,破过家的,没娶过亲的,想娶梅子的托了人想让她改嫁,可梅子说,到哪也得带着婆婆。
带着孩子改嫁的听说过,带着前婆婆,还是个离不开人的病人,接纳需要的不仅仅是爱心和实力,更需要坚持和勇气。
棉桃大学毕业了,分配到了市中心医院,可是工作一年后她却申请到镇医院,别人都是削尖了脑袋进城,她却是费劲周折回农村,实在让人费解。
农村毕竟还在发展中,哪哪都不能和城市比,好在她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凭着一腔热血,一身好医术带动起大家工作积极性,响应号召,发挥党员模范带头作用,哪里有需要去哪里,不但赢得领导好评,相亲都夸她是治病救人的好医生,连糊涂得饭都记不得吃没吃的奶奶都说她是活菩萨。
棉桃来镇医院的第二年,有人上门提亲,也有人找她直接表白,可她只是一笑了之,说缘分还没到,嫁出自己之前先把她妈给嫁出去。
棉桃上初一的时候,大舅帮妈贷款承包了镇上的一片梨行,请来的嫁接技术员中有位隋叔叔看上了妈妈,还托大舅哥找妈妈商量重组家庭的事,可妈说了,棉桃还上学呢,不想让人戳脊梁,等孩子大了再说吧,以前谁说让妈改嫁,她都会急眼,更别说收下人的礼物了,可隋叔叔送得丝巾她却压在了箱子底。
隋叔叔是妈妈的高中同学,不是一个镇上的,大舅说好像上学那会也喜欢妈妈,只是还没来及说出口,妈妈就答应了做父亲的女朋友,他和父亲是球友,听说父亲表白了,还从校门口买了几瓶维维豆奶庆祝,说祝他们白头偕老。
“妈,你说你咋就和隋叔叔失联了呢,你说他结婚了没?”
“臭丫头,别拿你妈开刷啊,我老了,再过俩月就五十啦。”
棉桃想:两个月,说不定我真能找到隋叔叔。
信息时代,网络的天下,年轻人哪个不飕飕多平台聊天交流,一篇声情并茂的感谢信,几张老照片,空间友情加正能量转发,别说,一个多月后这隋叔叔还真找到了,只是赶回来见面时司机是他儿子唐猛,这让棉桃没想到。
“当时没有手机啊,你家也没座机啊,倒是写回几封信,可你妈也没回呀,我就留西安了,为了唐猛他爸临终前的嘱托,一待就是十一年啊。”
棉桃明白了,隋叔叔没成家,这些年是帮战友守家了,一份这份迟来的告白,妈妈一个劲嫌隋叔叔不联系,连个信也没有。
“梅姨,隋爸爸真的喜欢你,一有你消息,我这刚落地就被抓来了,这次回来你们就把婚给结了呗,隋爸爸娶了您,棉桃有新爸爸,我多个新妈妈,咱在镇上买个新房,以后我飞累了,就来蹭饭咋样?”
这个年轻的大机长,思路活,思想够开放,一席话让众乡亲拍手叫好,梅子苦了半辈子,终于有个像样的家,终于等来一个疼自己的他,棉桃的奶奶也跟着拍起手来,棉桃摇摇她的胳膊大声问:“奶,给你认个儿子你要不要啊?”
老太太拿起拐杖,笃笃笃敲着屋门口的青石板,站正了,乐呵呵地说:“有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