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了个斋】（2）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下）
聊了个斋
（四）公子不是郎
满院红花榭外香，一心欢喜作新娘。
洞房月夜春烛长，才道思人不是郎。
“贵人有多贵？”老汉坐在院子里一面织渔网，一面同老伴叨咕。
“那贵人就是贵人，连县大老爷都过问咱们家姑娘这亲事，你说咱姑爷能是一般人么？”自从县令差人来过问婚事后，老太太就一直笑得合不拢嘴。且说这可是十里八乡的头筹了。
老汉点了点头，也眯缝眼，笑了起来。此时已顾不上见一见女婿这等“小事”了。
一旦定了婚期，日子便过得快了。
转眼就到了出嫁的日子，小姑娘坐在镜前，看着喜娘左执钗、右画眉地捯饬自己，仿佛像做了场梦一般。自从那红衣公子出现，她总有一种雾里看花、月中望月之感，生怕一觉梦醒，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外面传来一阵锣鼓喧天，喜娘连忙向小姑娘道贺，吉祥话一句接一句，小姑娘此时变作新嫁妇，本该满心欢喜，连日来心心念念所想终于成真了，但想起自此将与父母分别，孤身前往国都，心中忽感不舍，自眼角滑落两行泪。
喜娘一边咕哝“哭嫁是好事”，手上却不耐烦地帮她擦拭泪痕，心想：嫁了这么好的人家还哭嫁？真是命好不知足！
那是一场昭告天下的婚礼。迎亲的车驾浩浩荡荡，一路上鼓乐齐鸣，琴声不绝。县令居然亲自护送车驾，这可以十里八乡的头等稀罕事。四村八寨的人都来祝贺老两口，沾沾光。只有老两口心里仍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也不知女儿究竟嫁了什么人，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这里离国都不远，迎亲的队伍虽然浩浩荡荡，但赶在日出前出了村口，半日的功夫已然赶到了宫门外。
宫门？
居然是宫门！
虽然是侧门，但仍有丈余高。小姑娘坐在花轿中自是看不见，但满耳尽是喜娘的惊呼慨叹。
不过，很快在一阵车辚过后，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喜娘、车队、护从……悉数退避。连花轿的驷马也换成了御马。
小姑娘慌了。
她紧紧地攥着那条绦带，怯怯地捧着心中那一丝兴奋，等着夜色降临。
可是，夜色来得太慢。
她拼命地把心藏好，把一切恐惧和揣测都藏好。在这个硕大空旷的房间里，等着烛火荧动，等着盖头被揭开的时刻。
红衣，不是那件红衣；
舃履，也不是原来的纹样；
这沉重的脚步，也不是他的，他是飘然的，像画中仙。
那么，这荧荧烛火中走来的人是谁？
一定不是红衣公子。
小姑娘的心快跳出来了！
她要如何应付这个人？
她的红衣公子为何还不出现？
她还有父母，兄弟……
下了盖头，上了烛火。大红的几案，才端上的菜，蜻蜓点水地尝了一小口，便撤换下去。只见一件又一件红布长裙在她眼前闪过，旋着曼妙的步子，仿佛一只又一只手舞足蹈的山雀。
她和身旁的红衣男子忽而品菜，忽而饮酒，像两只木偶，而提线就握在一位微胖的贵妇人手里。隐约间，听得有人唤她作“嬷嬷”。
小姑娘来不及问，也不敢问。
她终于明白，她的“红衣公子”不会再出现了，而此刻坐在她身边的这位“红衣男子”才是她的郎君——她今后的依靠。
尽管他们还没有说过一句话……
（五）魔高高一丈
画人难画骨，谋虎难谋皮。
道化深一尺，魔高丈不跻。
天色微明时，窗外传来悠远而深邃的琴声。红衣男子被琴声吸引，起了身。紧接着，一队侍女端着各样器具、衣物走了进来，服侍男子更衣洗漱，一如昨夜。
初为人妇的小姑娘，怯生生地望着这个威严的男子，拼命地在他眼中找寻一丝温柔，家一般的温柔。
有一种爱，不需要言语，只需要征服！
男子临行前，回眸望了一眼自己的新夫人，嘴角微微上扬。作为喜怒不形于色的国君，也只有在新婚燕尔时才得见笑颜。
小姑娘没有再问什么。一夜沉思，她早已想明白了：那红衣公子只是一个遥远的梦，而她想要的只是实实在在的日子，真实的日子！
一夜春烛长。
更难耐的，却是另一个人。
按照宫中规矩，新嫁妇第二日便要去拜谒王后。而王后，是她男人的正妻，是她新家的女主人。
后宫中有两种女人：一种是王的女人，一种是王后的女人。遗憾的是，谁都无法首尾兼顾，只能选择一条路。做了王的女人，便成了王后的敌人，注定生得娇艳、死得惨烈；做了王后的女人，倒是平安踏实，但却不得不放弃做女人的权利，如行尸走肉般看着时光一点一点地埋葬了年华。
老嬷嬷引着新嫁妇，亦步亦趋地穿过一段游廊亭榭，来到了一处湖边雅舍。这里是王后寢宫的后花园，平素专门用来接见娘家人，如今用来接见一位未得封号的新嫁妇，此举颇不寻常。连带的众人对这位新嫁妇也刮目相看了。
“王后娘娘宣新人觐见。”
才行至门外，内侍便来传旨了。新嫁妇随嬷嬷一道入内，才进门，一眼便瞧见了来她家提亲的那位老翁。
他果然穿着内侍的服饰？
老翁笑盈盈地迎上来，请新嫁妇入座。只见屋内正中一柱青烟升腾，香炉南北各架起一琴一瑟，另设有两个蒲团。新嫁妇看了一眼老翁，回了礼，拘谨地站在一旁，低着头，说不清在害怕什么。
此时，王后驾到。
“新人请王后娘娘金安。”
随着老翁拖长了尾音的一句轻喝，她跪了下去，认认真真地跪了下去。
“入座吧！”
这声音既熟悉又陌生，既真实又飘忽。
她怔住了。
她认得那双脚，隽秀轻盈；还有那熟悉的步伐，熟悉的味道……
她突然明白了一切！
其实，昨夜，她已经明白了一切，只是身体里有另一个声音，一直在拒绝真相。
“还记得我曾教你的那首曲子吗？你来鼓瑟，我来抚琴，今日我们再合奏一曲，也算是应了‘琴瑟之好’。”
这声音完全不像从红衣公子俊朗的身体里发出来的。
然而，这就是她的“红衣公子”！
不，这世间从没有过“红衣公子”！
然而，曾经的“琴瑟和鸣”却成了如今的“溃不成曲”，何故，何为？
王后之于大王的情谊早已超越了普通的情情爱爱，可惜她只顾念后宫和气，永修“琴瑟之好”，却忘了“尊卑本无常”。在新嫁妇的眼中早已没有了“瑟”！
但凡道高一尺，必然魔高一丈。
世人善变，且行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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