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那些微小却温暖的瞬间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01期“微”专题活动。】
那天中午在饭桌上听妈妈说那个人明天就要被送回去了。那个人就是经常在我们家属区转悠的一个乞丐,一个好像木工的乞丐。
他怎么就出现在我们家的饭桌上,还成了谈资,有点荒唐,也有点可笑,但是,他后来也成了我关注的对象,这也是真的。
记得一个初秋的中午,我放学回家,刚一进我们家属区,老远就看见一个高大的浑身黑魆魆的人,顶着茅草样的蓬发,一身脏破衣服,左边已经没有袖子,露出黢黑的膀子;烂成条的裤管一走路,就像披头散发的疯子。
我好奇地打量着他,轻轻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从他身边经过。突然他眼白一翻,冲我发出“嘿嘿”的笑声,露一口白生生的牙齿,吓得我拔脚就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生怕他追上来。
奇怪的是他身上还挎着一把用麻绳拴住的锯子和破布袋子。他也回头看了我一眼,用手握紧了一下跨在身上的麻绳。
那天午饭时,爸爸告诉我们,听说这个乞丐是从河南来的,曾经是个木匠,现在脑子有点毛病,不知何故流落到此,以行乞为生。爸爸还说,一个大男人,一定是遇到什么事了,否则有手艺不至沦落如此,还叮嘱妈妈如果看到他来,就给他一碗饭吃。
第二天午饭时,外面传来含混不清的叫骂声。我们一家九口通过窗户往外看去,只见那个乞丐弯腰在垃圾堆上一边翻刨,一边嘴里叽里咕噜地骂着,他脸色黑红,眉头紧皱,头发上粘着鸡毛和木屑,不时地往前撵着跑几步,又马上像被人打到后退,胡乱向前挥舞着手中的棍子,清晰地用河南腔骂着:“去、去、去,滚!”
胡乱咆哮过后,他精疲力竭地一屁股坐在垃圾堆上,扔掉棍子,低垂着头,呜呜咽咽地好像哭起来。一阵风吹来,卷起垃圾堆上的那些纸片和塑料袋,有的就直接“呼”地贴在他的脸上和身上,他像个木偶似的,一动不动,任凭那些纸屑和塑料袋的肆意蹂躏,直到再一阵风吹过,它们才洋洋得意地落下。
我们姐妹几个觉得这个乞丐奇怪又吓人,陆续回到饭桌上时还忍不住议论他。而妈妈却鼻子一酸,扭身去厨房了。爸爸也转头指着厨房里的饭锅跟妈妈说:端一碗饭给他。妈妈拿了个大碗舀了一大碗饭,又去饭桌上夹了一些菜,转身出门朝那个乞丐去了。
只见妈妈走到那个乞丐身边,伸出那碗饭,倒在他旁边那个行乞的脏兮兮的铝饭盒里。他木然地抬头看着妈妈,嘴巴大张着,又使劲地点点头,抓过饭盒就埋头大吃起来。
妈妈站在他旁边,不时地抹着眼泪,无奈地摇摇头。那乞丐又将头抬起,冲妈妈“嘿嘿”地笑了起来。雪白的米粒沾满他黑乎乎的胡茬和脸鼻子上,就像雪花落在了煤堆里。
深秋悄无声息地来了,天也渐渐冷了。当我们开始添加毛衣和外套时,我总能看见他弓着背,耸着肩,像个熊瞎子似的,不是抱着一团从垃圾堆里捡来的破被子晃悠,就是用塑料袋包裹住自己满院子疯跑;又或者双臂交叉紧紧抱着自己,在原地瑟瑟打转。
那天晚上,爸爸找了一件许久不穿的灰色大衣和一件旧棉袄给他送了出去。
后来我们发现他常在我们这个家属院落脚。也许,我们这里的人对他友好,也许我们这里他待着方便。因为我们这里有很多梧桐树,树下各单元住户有的私自盖了一个个杂物房,里面装在家里摆不下的旧家具、箱子、木板或者煤球之类的。他可以在这些连接处栖身,隐藏,倚靠,遮风也挡雨的。
我家也盖了一小间,大约五六平米,里面主要放了一些木板鸽笼和蜂窝煤。
有一天下雨,我小跑着回家,因为我家离学校只有三五分钟,跑步的话就是三分钟。
饭桌上,听妈妈说,今天多亏了那个乞丐,及时帮忙将晾在外面的衣服收回来,还帮了邻居收萝卜干和鞋子。
末了,妈妈加了一句,也是个眼明心亮的人。
有天我放学刚进小区,就听到好像是五岁的小妹妹“哇哇”的哭声。定睛一看,果然是妈妈抱着小妹妹一边晃动着身子哄她,一边连声向乞丐道谢。
原来是小妹妹和几个小朋友在楼前那个一米多高约2平米多的石方墩上玩耍,不慎差点从上面掉下来,幸亏乞丐一个箭步上前抱住了她,尽管这里不算太高,但是石墩子底下都是一些碎石断砖,假如真摔下来,小妹肯定也会受伤的。
邻居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刚才的有惊无险,都夸赞着乞丐的反应迅速,而这时的乞丐,却惶恐局促地看着面前的人,不知所措了。
我从妈妈手里接过小妹,妈妈进屋去拿酒精要给他涂,因为救小妹时胳膊有擦伤。他却连连摆手,身子不断往后退着,用两只手和头不停地来回摇摆,示意不需要。他的脸上露出罕见的笑容,眼睛也跟着笑起来。
妈妈见状又返身回屋找了一个大的铝饭盒,装了一大盒饭,夹了很多回锅肉和豆腐,还浇了些汤汁,又找了一个长柄的勺子,压在饭菜上,端出去双手递给他,充满感激地说:“快趁热吃吧!”
乞丐的眼里发出了光,他看了一眼饭菜,小心翼翼地双手接过了那盒饭,冲着妈妈点点头,又笑了。
那天爸爸跟妈妈商量说晚上太冷了,如果他不晃荡就让他去那个杂物间睡觉吧,可以将木板放下来,给他一条旧被子,勉强凑合一下,总比外面强。
妈妈同意了。
从那以后,隔壁邻居也对他比较友好,也常给他一个馒头一个包子或者水煮的玉米红薯之类可以果腹的食物。甚至那些以前跟在他后面追着他扔小石头笑骂他“疯子”的小孩没有了;记得中秋节他收到了月饼和地萝卜。
有一天,爸爸将一个坏了腿的小板凳放在杂物间。第二天,乞丐居然笑嘻嘻地举着那个小板凳,递给爸爸,他将它维修好了。
不知那个夜晚,他是如何做到的,但是这让我们相信,他就是一个木匠。
记得有一天我洗碗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地,水龙头就爆了,水冲出来,我惊慌失措,只见一只大手从外面伸进来,紧紧地拧住了水龙头,水龙头也神奇地不爆水了。我抬头看见他的脸,一脸地认真的样子。
约大半年后,听说他的家人寻来了。这也是我们家属院李叔叔将他的照片发给他派出所的朋友,打听联系河南南阳那边的结果。
临走那天,也真是个好天气。晨曦中一束微光照亮天际,瞬间云霞染天,红遍了晨空,也温暖了现场送行的人们的心。
我们家属院的人们自愿筹了大约100多块钱给他。有的给他买了一双鞋子;有的给他煮了一袋鸡蛋;有的给他买了一网兜苹果;而我爸妈除了给10元钱和买了毛巾牙膏牙刷外,还炒了一大盒香喷喷的回锅肉和辣子鸡。
因为那天上学,我没能亲眼看到乞丐被接走时的样子,但是为他感到高兴也为他祝福,终于可以回家了,不知他当时是不是又笑了。
这么多年,我还是会不由地想起他,那个双臂交叉紧紧抱着自己,在原地瑟瑟打转、披头散发赤脚的乞丐,也会想到他时不时伸出的手,帮助过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