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旅行与心理学B 47 我在新西兰考雅思
无意识具有语言的结构。
——拉康·雅克
2016年8月18日,我和Lily受邀,在奥克兰的朋友家聚餐。
这一天,是良辰吉日。朋友Alex和Terri在新西兰登记结婚。我和Lily很荣幸被邀请为证婚人,共同见证他们在女王像(新西兰和英国共享一位君主)下许下无论贫穷富贵,都要相守一生的誓言。
庆祝晚餐在这对新婚夫妇家举行。因为Alex是请假出来登记,所以仪式结束后他先回去上班。晚餐便由Terri、Lily和我一起准备。菜单有红烧小排、拔丝地瓜、酸菜鱼、烤羊腿和酸辣土豆丝,丰盛到流口水。
新娘Terri是个好看的杭州姑娘,笑起来眼睛眯成一弯月牙。她一边切着土豆丝,一边关切问我,博士申请准备得怎么样?
“材料非常繁琐,学历公证、成绩单、导师介绍信……你不知道,就为学历公证这一项,我都已经找了好几次JP(注:太平绅士,政府委任民间人士担任处理一些较简单的法律程序的职衔)。好在终于把该提交的都提交了,剩下的就是一周后的雅思考试。” 我回复。
Lily加入谈话,开始打趣我,“你都不知道,Crystal每天抱着几瓶葡萄酒,边做雅思考题边喝,说这样比较有灵感。” 大家都被逗乐了。
说实话,真是压力山大。半个月后去欧洲的机票已经订好,准备雅思的时间只有20天。根据博士申请的要求,我必须达到均分(听说读写)7.0,写作不低于6.5、其它各项不低于6的A类(学术类)成绩。如果失败了,不仅是钱的损失,更会拖慢整个申请进程。
想起这一年陆陆续续学英语,去超市买东西时记各种果蔬鱼肉的单词,逛博物馆时常对着作品做阅读理解,打工闲暇时也会看BBC新闻,所以对于阅读和写作,还是有些底气的。此外用英语交流了一年,所以说我也不怕。唯一让我忧心的,就是听力。
在听这个问题上,我一直有些自卑。刚到新西兰时,我常听不懂当地人讲话。去超市买东西、公交车问路,都是一头雾水。后来工作了,又常常听错单词闹笑话。小伙伴也毫不吝啬地嘲笑我,“Crystal, 你的听力真的很有问题。”
我慌的要命,与人沟通,听是第一位的。如果一直听不懂或听错了,那么衣食住行全成问题,我根本没办法在这个国家独自活下来。
这等生死攸关大事,只能拼了老命。英语专业的Alex说,听力不好是词汇量的问题。我就抓住所有空档时间背单词;走路吃饭洗澡,也见缝插针磨耳朵。都说量变带来质变,我却遗憾地发现,一年过去了,前几天的雅思听力还是错了18个(5.5分)。
“克里斯托,你萝卜切好了吗?都问你好几遍了,你耳朵跑哪里去了。记得用滚刀切,切完萝卜后把洋葱也切了,我们就可以开始烤羊腿了”。大厨Lily发飙了。
难怪她生气,我有一个“小毛病”,就是常常会“听不到”别人讲话。记得小时候,每次家人朋友围坐聊天时,我就安静地坐着看电视。大家惊讶于我的沉默,爱交际的母亲则会替我解释,“我们在讲话,我女儿是听不到的”。
其实,一开始我是听得到她们在讲什么的。但既然母亲这么说,我也不解释,不辩驳,慢慢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时间久了,我就真的慢慢过滤了她们的讲话,开始“听不到”了。哪怕听到,也是零碎的只字片语。
三个人的厨房配合,效率还是很高的。很快,羊腿就上好了调料送进了烤箱,所有的配菜也都准备好,只等着下班的Alex回来就可以开动。Terri和Lily坐在餐桌上闲聊,我顺手打开客厅里的电视,决定利用这个时间练会听力。
最终选择的是一个新西兰的美食栏目,当地口音,没有字幕。主持人正在准备各种配菜,我深吸口气,条件反射地开始做听力测验。整个过程中,我的头皮紧绷,肌肉僵硬,有时手还会辅助写着听到的单词,提升理解力。
不知道是语速太快,还是太紧张的缘故,脑子里有个念头一直阴魂不散,“要是我听不懂怎么办啊……”果不其然,我虽努力分辨出很多熟悉的单词,但是句子连起来的意思却支离破碎。
好累啊,难道与听力的这场战争,我真的打不赢?现在不是新西兰口音问题,不是词汇量不够问题,也不是我听的不够多问题,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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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奇峰老师曾在《外语学习漫谈》中这样说,深层心理学认为,如果没有明显的智力问题,学习某一样技能有困难,可能是潜意识里不愿意学好,不愿意学好又是因为想逃避由这一技能导致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改变。
我的英语读写说没有问题,在听上却留了一个缺口,是想逃避什么呢?深入去探索,如果我能很好的搞定听力,这就意味着我可以在这个国家独立生存,甚至搞定雅思增加博士申请的概率。那么我就会离父母越来越远,在某种程度上,我隐隐有背叛他们和国家的感觉。
如果我能很好地搞定听力,那么我的社交关系也会发生变化。这意味着,我不再是母亲心里那个听不到别人讲话,只在自己的世界和自己玩的女儿。相反,我说着流利的英语,开放地迎接世界各地的人,并建立一个全球的朋友圈。这种人际的变化是颠覆性的。
最后,如果我能很好地搞定英语听力,我的整个深层人格也会受到影响。
英语这门语言与中文是有差异的,它逻辑严密,表达精确,功能性强。当我将自己浸泡在这种语言环境里,我也不知不觉接纳了这种清晰的边界,将一开始“你我不分”的人际关系,稍微拉远一些,拉到“你是你,我是我”的距离。
举个例子,说中文时,我不太擅长拒绝。同事请我帮忙,有时真的不情愿,却还是勉强接下。但说英语时,我干脆利落,习惯说不。与人意见不同时,也直言不讳,“我不同意你的看法”。
除了边界感,我还认同了这门语言里的其它成分。曾经的我安静、内向、朋友不多。在新西兰的这一年,我变得开放、幽默、外向。习惯散步时迎面问好,热情称呼对方亲爱的,聊天时更是打趣开玩笑。
难怪作家严歌苓坦言,说着英语时,自己似乎是另外一种人格。难怪精通语言学与精神分析的学者拉康·雅克会说,无意识具有语言的结构。
新的语言携带着新的语法规则、文化结构和情感表达,慢慢地渗透进我的潜意识,让我的自我功能、关系和人格发生革命巨变。但这场革命似乎比婚姻带给人的变化还要惊心动魄,所以我才在英语上留一个听力不行的口子,让自己不那么容易搞定。
从这个角度来讲,考雅思于我,不啻为一场人性的历练。
一个月后,阿姆斯特丹的运河边,我与朋友一起喝着啤酒狂欢。深夜10点,手机里出现一封邮件,正是来自新西兰雅思考试部门。借着运河边昏黄的灯光,我打开了邮件。那一刻,我在醉意里蹦跳欢呼,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正是我所需要的成绩,均分7.0。再仔细一看,听力成绩赫赫然一个“6”,是所有科目里最差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微笑,这又是意料之中。我知道,自己虽害怕着变化,但最终还是会慢慢拥抱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