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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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彭泽宇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五点。他皱了皱眉,从地上艰难地爬了起来。旁边有一摊已经风干的呕吐物,他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迅速回想了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沿着马路一直往前走着,天渐渐亮起来。他感受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心情也变得晴朗起来。
以前工作很忙,总是天不亮就出门了,天黑了才能回到家。已经很久没有亲近大自然了。他站在原地张开双手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湿湿凉凉的,沁人心脾。
走了很久他才看到一个加油站。他赶紧到洗手间洗了一把脸,清洗了衣服上的污渍。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镜子,被吓了一大跳。
左脸脸颊有一个青色的瘀伤,右眉眉骨处有一个伤口,血已经干到结痂。但是摸起来并没有痛感。
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感觉到像触电般汗毛都竖了起来。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突如其来的头疼让他从洗手池旁溜到了地上。他一只手捂着头,一只手支撑着地。他感觉头里面有一万只虫子在爬,它们想要吃掉自己的脑细胞。
疼痛一直持续着,他双手抱着头,痛苦地在地上打滚。有几个画面在眼前闪现,一股强大的耳鸣袭来,他紧皱眉头闭紧双眼,疼痛在逐渐安静中渐渐褪去。
他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定了定神,颤颤巍巍扶着门站起来。双手在空中颤抖,眼泪弄脏了脸,他咬着牙支撑着离开了加油站。
回到家他才发现手机不见了。他从抽屉里取出碘伏和棉签,简单的处理后贴了创可贴。打开电视,电视上正在播放一则交通事故:昨夜凌晨四点,野外的公路上,一辆轿车和一辆大卡车相撞,轿车上两名男子和卡车司机都被送往医院进行救治。事故原因还在调查之中。
彭泽宇一边摇摇头一边吃了口薯片。他感叹这年头交通事故还真是频发,拿起遥控关掉电视准备好好睡一觉。
窗外突然间下起了暴雨,伴随着电闪雷鸣,整个天暗的像被谁遮住了眼睛。彭泽宇拉住窗帘,往床上一躺,耳鸣又来了。
他捂住耳朵,张开嘴。大脑好像在短短三秒钟内失去了意识。等到重新恢复意识后他感觉睡意全无。他摸了摸耳朵,从床上起来,坐到书桌前。
电脑桌面上弹出一个最新新闻。他点开一看,竟然是刚才电视上播放的交通事故的最新进展。卡车司机已经醒过来,轿车中其中一名已经醒来了,另一名男子还在抢救中。
他露出同情的表情,往下滑着鼠标。卡车司机名叫迟海,清醒的男子名叫魏嘉旻。
“魏、嘉、旻。”那不是自己最好兄弟的名字嘛。他从椅子上弹起来,匆忙换好衣服准备去医院看望。他又看了一眼电脑,又有三个字映入他的眼帘。
“彭、泽、宇。什么?彭泽宇?还没有清醒的男子叫彭泽宇?”他瞬间有些腿软,一屁股坐在地上。昨天凌晨发生交通事故的主角竟然是自己。
那在这个房间的是谁?难道是自己的灵魂?莫非自己已经离开了人世。他冲进洗手间看着镜子前的自己,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眼神也十分空洞。他使劲掐了自己,也没有什么痛感。
他望着苍白的自己,伤心地哭起来。彭泽宇从出生到现在,只有在母亲离开他出国那一瞬哭过。自此以后,他再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镜子里的他悲痛欲绝,原本精致优雅的五官扭曲地聚在一起,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他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他还有好多梦想没有实现,还想再见妈妈一面。
他抹了一把脸,跑出了房间冲进医院。暴雨还在下着,医院里的行人嘀嘀咕咕抱怨着湿透的衣服,彭泽宇捋了捋有些被沾湿的发梢,来到了病房。
魏嘉旻躺在那儿闭着眼睛,腿上打了石膏。彭泽宇轻轻走到跟前,摸了摸他的脸,有些心疼。
“旻旻,怎么成这样了。爸爸妈妈吓死了。”魏嘉旻的父母连夜从外省赶过来,一夜没合眼。母亲坐在嘉旻面前,伤心地哭个不停,父亲也在后面抹着眼泪。
“妈,爸。你们别哭了。你们去看看泽宇怎么样了,他醒来没。”嘉旻有气无力地说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还没有,刚才我们问过了。他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嘉旻听到这转过头,身子颤抖着,声音更加颤抖。
“儿子,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嘛。咋会发生交通事故呢。”父亲将儿子的眼泪擦掉,温柔地问道。
“昨天是我喜欢的一个女孩的生日,她邀请我去生日会。我准备在生日会上告白,但没有勇气。就让泽宇陪着我。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现场也都安排好了。朋友们高兴地跳着舞,泽宇喝了点酒,我因为要开车就没有喝。原本想在快结束的时候表白的,女孩趁着酒劲突然给泽宇表了白。”嘉旻情绪逐渐稳定,娓娓道来。
“回来的路上,我两一句话没说。泽宇有些尴尬,我也很生气。泽宇的酒劲上来了,他在旁边一个劲给我道歉,我也不知道哪根神经出了问题,开始在凌晨飙车。一辆卡车从岔路口开过来,我没来得及刹车就撞了。”说着嘉旻情绪又激动起来,他哭着闹着,后悔地不知所措。
“都是因为我,泽宇要是醒不过来,我也不活了。”嘉旻从床上坐起来敲了敲自己被石膏围住的腿。
“说什么胡话呢,儿子。你要是去了,妈妈也活不了。”嘉旻的父母上前将他放倒,按住他胡乱摆动的手,护士闻声赶到给他打了一针,随后他静静地睡去。
彭泽宇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真实却又像做梦一般。他看了一眼幸福的三口之家,悄悄离开了。
急救室里还在忙碌着。彭泽宇没有勇气进去,他不想亲眼看到自己离开,这样太残忍了。
门口守着一个目光憔悴的父亲。他蜷缩在椅子上,目不转睛地望着急救室的门口,急切地望眼欲穿。
“爸,爸。”彭泽宇蹲在这个双鬓花白的男人面前轻声唤着。
父亲不知往哪里打着电话,一直占线。他瞪着眼睛不耐烦地翻着电话簿,打过去又被挂断。那一刻父亲心中的火被点燃了,他站起来一拳打在了旁边的墙上,眼睛里充满了愤怒。
彭泽宇赶紧上前抱住父亲,却发现什么也抓不住。任凭他怎么呼喊,都阻止不了父亲。
夜深了,父亲仍坐在椅子上望着急救室。他一刻也没有离开儿子半步。彭泽宇和父亲并肩靠坐在一起,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天亮了,父亲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匆匆离开。姑姑接替父亲坐在这里等着,中午姑父给姑姑送饭,表弟下午放学也会过来一块儿守着。
彭泽宇在一旁望着家人,心底融入一股暖流。原来那个总是很严肃的父亲是这样的爱自己。总是孤独奋斗的泽宇在家人这里,感受到了久违的幸福和温暖。
急救室的灯还亮着,泽宇心急如焚地等待着老天爷最后的审判。此刻他已经不畏惧死亡了,因为他已经看到了爱他的家人们。他感觉到身体越来越轻,好像云朵一般风一吹就能吹散。他知道自己要走了。
又一个深夜,父亲守在门口。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忙碌地看着手机,往哪里打着电话。说着他突然站起来往医院外跑去。
彭泽宇闭着眼睛奄奄一息地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他想要记住这世间令人留恋地最后的美好。然后他失去了知觉。
“泽宇,泽宇。快醒醒!”彭泽宇仿佛来到了另一个空间,他听到有很多声音在身边环绕着呼喊自己的名字。他好想起来,却一动也动不了。
他听到了父亲姑姑的叫喊,还听到了嘉旻的哭声,有人在拉他的胳膊,许多嘈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让他有些头疼。就在他想安静的时候,听到了那个陌生却又熟悉的声音。
那是杨素琴的声音,他心心念念却狠心抛下他出国女人的声音。他竖起耳朵仔细听,是她,她穿过人群抱住泽宇哭泣的声音。
此刻泽宇好想坐起来抱住她,就像二十年前她走前那样紧紧抱住她。他挣扎着却好像被什么禁锢住怎么也动不了。突然,身边变得安静起来,有人握住了泽宇的手,直觉告诉他是那个女人。
接下来的几天,他知道自己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只是脑子受到了撞击还没有清醒。那个女人一直守在身旁和姑姑说着自己在国外的生活。
目前一个人生活,之前有过一段婚姻。有一个女儿。
“既然你现在一个人,病也好了,就回来吧。爷两个需要你。”姑姑安慰着说道。
“生病?怎么回事儿!”泽宇认真听着,不愿意错过任何一个字。
“你当年抛下他们爷两出国,我真的快恨死你了。但是看到你留给我的那封信,我就理解了。年纪轻轻的得了癌症,换做是谁都会惊慌的。你为了不连累他们爷两硬说自己爱上了别人要和他一块出国。其实是自己出国治疗去了。一想到这里我心里就酸酸的,你拜托我照顾他们爷两。还不让我告诉他们。”姑姑说到这儿有些绷不住,那个女人一直安慰着她。
“这边的医生说我最多只有半年的时间,所以我就准备去国外找找希望,没想到还真的是运气好,但是等我痊愈已经过了三年。我没有勇气再打扰你们原本风平浪静的生活。所以就远远地看着你们。但是我从未忘记过你们,也从未忘记过泽宇,我最爱的泽宇。我也只有在夜里,才会想象着重回到了泽宇的身边。”那个女人动情地说着,坚强的没有流一滴眼泪。那些她经历过的苦痛,此刻化成了轻描淡写的言语。
泽宇听着心里开始哽咽,他总是期待着与她相见。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见她时要说什么,要做什么。那些粗鲁的话语和响亮的巴掌被真实的话语击溃,碎了一地。
刹那间,泽宇感觉头疼炸裂。就像那时在加油站时一样,他捂着脑袋痛苦地蹬着腿,电流一股一股从脑子穿过,让他意识一阵清醒一阵模糊。
就在此刻,他感觉到刺眼的光线。旁边的噪杂声也很清晰,他听着自己沉沉的呼吸声费力地睁开眼睛。那个女人还是像二十年前一样,苗条优雅,只是岁月弄皱了她的眼角,染白了她的鬓角。
周围的人都欣喜地叫喊着,医生前来做了基本的检查,泽宇没事儿他醒了。
父亲和母亲围在他的身边,他望着那个女人久久没有移开眼睛。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对望着,千言万语汇成一个微笑。
泽宇艰难的坐起来,拉着那个女人手说:“妈,跟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