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那年,我拿着3000元去了上海
01
去年的今天,我回了趟老家。
“妈,我要去上海,别让我爸知道。”在家呆了一晚,我就匆匆溜了。
我已经忘了母亲说的原话,现在记性非常差,明明才25岁,感觉和母亲的52岁差不多。
大概记得她说,去上海那不是长法(长久之计),你将来还想在上海结婚生子不成?现在我才理解这话的另一层含义是,那么远,你难道不要我们了。
当初我哪管这个,上海我一定要去的!
那时候的我大学刚毕业,感觉许多同学一瞬间离开学校蒸发了,回到了老家?在西安找工作?还是备考下半年的国考和公务员,每个人志向不一样,但是我知道,像我们这样的学校毕业,做什么都费劲,即使是做大浪淘沙的销售或者辅导机构的老师,竞争激烈不亚于中美贸易大战。
我是师范毕业,专业功底平平,举手投足也不像个老师。姐姐同我一个专业,做老师三四年,我看着她的辛苦和声音的沙哑,也知道这个职业的光环和黑暗,我们家断不能出现第二个老师的,我不是看不起老师,那时的我是看不起稳定的。
还是太年轻!
(安康市)02
收拾了东西,辞了妇产医院的工作,轮滑教练的工资拿到了手,我们吃了散伙饭,那晚他们执意要送我。
深夜十二点,汉江边的凉风还在不疾不徐地吹着,几辆电动车停在水西门城门楼下,我买的冰淇淋一人一个,说的话又忘了,只是一个又一个小伙伴的轮廓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也许是插科打诨的话,也许是挽留的话,也许是不舍,也许是各自想说又不能说出口的遗憾,反正那晚的两点半,他们在安康送别了我,我去了西安找朋友。
遇见许久不见的老友,还是那样的亲切,平时不多交流,但说起家乡话,还是亲切自然。吃了伙计做的牛排,去宜家坐了好看的沙发,看了有趣的室内设计。朋友说的头头是道,其实我的内心无比沉重,我要去上海,我去上海干什么,我去上海能干什么,我去上海为了什么?一整天,我脑海里都在想这些事情,越想未来越迷茫,越害怕自己做了错误的决定,韶华倾负不说,我害怕失败之后承担的后果。
我从来不缺一腔热血做一件事,但是总会患得患失,想好下一步我该怎么走?
离开的那天早上,空调吹得头疼,朋友送我到车站,我穿着他送我的军绿色T恤,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朋友看我憔悴,建议我戴上了墨镜,在西安火车站拍了合影,就这样我去了上海,这不是我的第一份工作,可这是我24岁第一次出门远行。
第一次从北方来到南方,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第一次坐23个小时的硬座火车,第一次觉得自己渺小的不起眼的像条狗。
想在手机上也写写类似毛主席的那首“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给自己打打气,几欲动笔,火车上很吵,我的心绪也无比芜杂。
我已经忘了那23个小时我怎样度过,也许我的注意力并不在此。
目前最急切的是,我到了上海可一定要尽快找份工作,包里的三千块钱,在上海这样的地方,很快就会灰飞烟灭的,很快,我把上海想的冰冷残酷又梦幻无比。
上海是魔都,也许就体现在人们无端的想象中,魔力十足。
03
我为什么要去上海?
现在想来当时有这么几个原因,想来都是自我的臆断。
一:活了24年,从来都没有走出过陕西,世界那么大,我也想去看看。去哪里?当然要去中国最好的地方。
二:当时失恋,不想面对前任和失败的感情,既然没有什么可留恋的,那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三:以前每次去安康,我都是到了城西坐地铁到火车站,一路上几乎和地鼠一样在钻洞子,西安的表面我很少去感知,因此对西安这座古城还不如对安康那座老城熟悉。
四:朋友在上海已经工作了四个月,她叫我过来,我当初答应了她一定要去,一定要。
五:害死人的特立独行。你们都当老师公务员,我偏不当,我就要去上海闯闯。
六:上海被称为魔都,在我过去的认知里,上海是足够包容的存在,包容一切文化,是国际化大都市,这里每天都有机会,我自命不凡,也想有一杯羹无端洒在我的脸上。
七:我的论文指导老师是位作家,他有晚当着我们的面,津津有味地介绍着上海的文明和上海人的高素质是西安这种内陆城市十年也比不上的,他奉劝我们这些人一辈子一定要去一次上海,生活一段时间。出于对他的崇拜,或者是对作家的信任和盲目的模仿,我特别想去上海看看。
以上七点是我去上海的原因,其实还有一点,自己一直不愿意说出来。也许时隔一年,可以提提,就是虚荣心和逃离。
为什么大多数人要离家千里在北京上海工作,真的只是因为机遇、平台或是那遥不可及的梦想吗,我想多多少少是有虚荣心在作祟吧,可以告诉父母自己过得很好,可以向朋友吹吹自己看到的光怪陆离的新鲜事物,借机麻痹自己,你在上海,你很努力。
逃离是虚荣心促使的结果,你在小城拿着浅薄的工资过着养老的生活,而你的朋友或者同龄人正在一个一个超越你,有的人会选择奋起直追,有的人则会选择逃离,这和努力或者雄心壮志无关,这我觉得很正常。
买一本新的本子开始记录新的生活;遇见一个人开始新的恋情;选择一个城开始新的拼搏,只要渴望改变,就没有错。
04
第二天一大早,下了火车,我跟着导航走出火车站,广场上的太阳明晃晃地照着我的眼睛,我像打了鸡血一样,丝毫不觉得有困意,兜兜转转,忘了坐的是几号线,好像有轻轨的3号线,也好像有一号线,我看见了虹口足球场和东方明珠,那个时候才有些困了,不过很快就到了人民广场,走上台阶来到了南京路步行街。
我这算是到了上海吗?如梦一般。
等了大半天朋友,她还没有过来,我在步行街拉着行李箱好奇地东张西望,竟然想起了《陈奂生上城》时的场景,那搞笑的、无知的、可爱的老头,像极了当时土鳖的我。
又想起了《人生》中的高加林,进入了县城工作,就有了好的人生了吗?我不禁有点担心自己的未来。
我拐进一个巷弄,一个上海老太太说着当地话听不清楚,但是她能听懂我的普通话,等她左手五根如树枝打蜡般的手指伸在我的眼前时,我才明白存一个行李箱要50。
“50!”我睁大眼睛看着老太太,她点了点头。
“那牌子上不是写着20吗?”我朝外指着外面的牌子,她不等我说完,把我又往屋子里拉,然后看着脚下红色的皮箱子。
“这个20,你这个箱子这么大,50!”这句话我听懂了,她的动作却极其夸张,手里的粥不停地摇晃。
“阿姨,便宜点!我一会朋友来了就拿走,我是学生。”
老太太手里的粥慢慢静了下来,喝了一口说:“年轻人,第一次来上海吧!”我点了点头。
“好吧,30吧!”
“25行不行啊,阿姨!”我恳切几乎哀求的眼神看着她,她不看向我,“行吧行吧,你们这些年轻人,就爱抠这几块钱,抽烟喝酒就不可惜钱啦!我也不和你啰嗦了,就25。”她原话肯定不是这样的,上海话我很多听不懂,但是大意是这个样子。25我存了自己箱子。
箱子里是我所有的家当,其实也就是夏季的几件衣服。
05
步行街上人越来越多,白人、黑人、本地人、外地人、大人、小孩,旅游车、单层的、双层的,冰淇淋、气球、老式广告,腿很长像从广告中走出来的金发碧眼的女郎,也有打扮时髦、戴着墨镜染着红唇的中国女孩,我就是饱个眼福,和那时土锤的我相比,那些人会和我一辈子都没有交集。
(上海南京路)朋友见到我之后,虽然还是陕西方言,但是她的变化真的挺大,不知道这条步行街这几个月她来过多少次,怎么每一个商铺,每一个产品的名字她都如数家珍,我不知天高地厚双脚往一个名牌店里跨,她说:“别进去了,买不起。”我像被电击了一般“奥”了一声双脚立马跳了出来,不料她说:“哎,进去看看吧!看又不花钱。”我紧张地跟在她身后说:“有道理!”
后来的几个月,我们每次逛街反倒显得无所畏惧,大牌的店也都腆着脸往进走,什么东西都不买翻翻看看之后,她一副无所谓、不满意的样子又往出走,我总不忘回头看店员一眼,她辛苦介绍了半天我们一个东西都没有买,她会不会很生气?事实是我望向她的时候,她也正望向我,还是进门时的招牌微笑,不知道内心是怎样的MMP哦,但我们已经不Care了。
穷酸让人成长,让人脸皮厚,两个穷酸的人最后发展的结果不是明偷就是暗抢,如果没有到那一步,那是因为你还不够穷,幸好我还有3000元。
06
“面试买身衣服吧,你穿这样面试,像个土锤。”朋友说。
“有道理。”那时候我已经很困了,她说试衣服,我们就进了一家性价比不错的服装店,买了鞋子,试了裤子,买了休闲的衬衫,我站在镜子前,看着疲惫的自己,一点也不朝气蓬勃,
“头砍了,还算精神。”她说。
“什么话!很帅的好吗,赶紧脱下来买了走人。”我有气无力地说。
那身衣服在她精挑细选,精打细算为我出谋划策的情况下花了七百大洋,我面试有了正装,支付宝余额骤减,我从不为该花的心疼,可那天还是疼了一下,应该在西安这边买衣服的,哎,失策失策。
买了衣服,吃了饭,好像还喝了泰芒,第一次觉得那东西很好喝,管够。面试选在后天,第二天我在面试公司的隔壁一个小旅馆住着,很困很困,但总睡不老实,还在担心:“未来在哪里平凡,谁给我答案?”
第二天,交了体检费用,穿上体面的面试服装,鞋子买大了一码,穿着鞋垫也把脚踝后面磨得掉了皮,我顾不得这些,面带微笑地去了面试地点。
是主管面试了我,她问了我工作情况,对于文案策划其实我只做过线下策划,对于线上的广告文案,和网页策划一点都没有接触过,纯小白。主管说:“没事,我会找人带你,一点都不难。”
那时候我自视甚高,觉得没有我学不会的东西,网页策划就网页策划,至少还能发挥创意,不曾想,这次错误的决定,便是我噩梦的开始。
(上海夜景)今天我给朋友的明信片上写了六个字:“愿我们,不将就。”其实仔细想想,要做到不将就太难太难了。《一个广告人的自白》中大卫奥格威说:“在重大策略问题上,讨好迁就客户是不值得的,慕尼黑的悲剧一个就够了。”
我们这辈子迁就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为了钱迁就了一个臃肿的老头,为了工作迁就一个猥琐的上司,为了体面迁就家暴的男人,有时候说这是忍,其实已经超出了忍的范围,已经卖了良心,便是悲剧的开始。
言归正传,工作签了,第一个月工资两千三,三个月转正后两千五,公司管吃住,没有五险一金,劳动合同拿着体检单照常入职签订,发放工资以或货币形式,你看出问题了吗?
这是一家怎样的公司,你看出来了吗?我当时无知,没有看懂。
那时,我在乎的是,我兜里的只剩2000块钱了。在这座城市,有份管吃住的工作,有时候比拿四五千的人还幸福。
人没钱很容易焦虑,在上海,就是这样,但总归算是稳定下来了。
到上海的第一天下午,我妈急冲冲地打来电话。
“为什么不给我回电话,工作怎么样了?”
“已经找到了,管吃住!”我在电话里装做很开心。
“不管在哪,好好干,不要惹事情,这社会凭能力呢?”
“奥,知道了……”
“过年了,早早订车票往回走……”
然后她就挂了电话,那天2017年8月14日,我来上海的第一天,距离过年还有五个多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