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魂
那是我在鲁西南这所医学院学习的第五年,解剖实验室又运来几具尸体。教授喊我去帮忙,他告诉我,这些“标本”都有经历过各种各样的故事,酸甜苦辣、或悲或喜,无论有过什么,在他们在进入学校大门的那一刻,就不在是冰冷的了。
那几具尸体整齐的躺在解剖实验室地下室的一块空地上,面无表情,紧闭双眼,地下室空间很大,双层口罩也过滤不掉地下室那特殊的味道。几盏白炽灯发出幽幽的冷光,粗大而老旧的水管盘踞在我们头上,也不知是哪里漏水,滴滴答答的滴水声犹如钟表似的发出规律而持久的响声。地下室四周,便是水泥垒砌的水池,一个接一个,阴暗、破旧。
那些尸体就在我身前不到一米的位置,我和教授先是伸直腰,脚跟靠拢,然后对着尸体深深地弯下腰,向他们鞠躬致敬。和着幽暗的灯光,带上胶皮手套,手套上的滑石粉在密闭的空间里弥漫起一片白尘,朦胧的微光照在白色烟尘上,掀起一股幽灵般的味道。简单的清洗过后,一具具尸体被先后抬到水泥池里,慢慢的注入福尔马林溶液,看着那液体一点一点地把他们淹没,当被液体完全覆盖后,我们再次弯腰鞠躬。我知道,这意味着新的开始。
最后一具尸体是那样的与众不同,面朝下俯卧在地上,后脑部也就是脑干的位置上有个大洞,透过大洞,脑组织清晰可见,干枯而黑乎乎的长发贴在头皮上。当我和教授合力把他翻过来后,我看到的是一张狰狞无比的面孔,丑陋的脸上,张着那没有丝毫气息的嘴巴,似乎向我们生者提出的永远解答不了的问题。我的心一紧,这时,突然有一股细风在我脸边吹过,这地下室会起风?犹豫的时候,那紧闭的眼皮似乎睁开了一下,而后迅速又闭上……
如果不是回校参加研究生考试,已经在外实习的我,不会在和同学搬到那旧宿舍楼里暂住,也不会帮教授处理这些尸体。
我们暂住这栋宿舍楼座落在校园紧北边的一个角落里,设施陈旧,没有单独卫浴间,它紧挨着解剖室,我们离校后就要拆除。那一晚上,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多了,室友熄灭了台灯,躺在各自的床上聊起天来,很自然的。我突然肚子翻江倒海般的疼痛,披上棉衣,速的拿起一卷卫生纸向楼层东面的厕所跑去。数九寒天,风的呼啸像野兽咆哮,窗外没有一点星辰的痕迹。楼里暖气早已停了,四处都结冰了,地上有一层薄薄的冰碴,寒意袭来,我浑身发抖。我就在厕所里孤零零的蹲着着,悄无声息,走廊的的灯突然亮了,我隐约的听见,有一种吧嗒吧嗒的脚步声从厕所外的走廊里传来,节奏出奇一致,那脚步声缓慢而清晰,而且离厕所越来越近了。突然,灯又灭了,但那吧嗒吧嗒的声音却始终如一。我想逃离,但我的腿像灌了铅一样,一动也动不了了,脸上和耳朵已似乎也已经慢慢没有了直觉,双脚像木棍一样硬。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能起身,走廊里很静,我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我使劲跺脚,声控的灯始终没亮,我顺着墙壁慢慢的走。当一条腿迈出厕所的时候,灯突然又闪了一下,忽亮忽暗的亮了起来,接下来我听见哗啦啦的流水声,顺着水声,我回头望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赤身裸体的一个人,光着脚,踩着那地面的冰碴,如同僵尸一样直挺挺的站在厕所的水池边,手里端着一个脸盆,水放满了后,端起来倒掉,机械的重复着这一个动作。我赫然看见,水盆里的那个人脸的倒影,和我白天在解剖实验室里见过的那具尸体一模一样,而且……还在对自己笑!他看了我一眼,眼睛似乎动了一下,而后迅速又闭上……
当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我躺在宿舍里的床上,同学都坐在我的周围,同寝室的同学说,“你出去后大约半个小时,我们听见楼道里大喊了一声,我们就去找你,在厕所门口的墙角里找到了你”。
我把我的遭遇向室友讲述,得到了室友们的嘲笑。没觉得什么不舒服,我爬到了床上上翻来覆去,看了看表,快两点了,难道真的是压力太大的幻觉?迷迷糊糊中,我睡了。
睡梦中,梦见有人敲门,我开门后,有人递过来一张报纸,还没说上一句话,送报纸的人已经消失不见。我见手中那报纸已经发黄了,再看日期,啊?那竟然是二十年前的报纸,“啊!”从梦中惊醒,醒来后我满身是汗,还不停的喘着粗气,还好只是个梦。
我仰着脸,不敢闭眼,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突然,我发现,渐渐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屋顶上慢慢显现,又好像!又好像是石膏做成的脸,依然和我白天在解剖实验室里见过的那具尸体一模一样。
天还没亮,我便收拾行李,准备搬离宿舍。就在卷起褥子的瞬间,发现床板下压着一张发黄严重的报纸,日期是二十年前。我不管舍友们的呼喊,逃离了那里,再也没有踏进那栋宿舍楼半步。
三个月后,我们毕业了,宿舍楼在挖掘机的轰鸣声中,化为一片瓦砾。背着行囊我走出校门后,又听见那吧嗒吧嗒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转过身,什么也没有看见。我向着原来宿舍楼的方向,深深的鞠躬,略作停顿,而后双手在胸前合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