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别离
——尽管通讯方式是最原始、最简单的,但是,亲人之间每一分、每一秒的思念却是最浓烈的、最真实的,远方的书信虽漂泊无期,眼前的思念却触手可及。
——是的,在亲情里,没有什么比平安还更重要。钱注定是这辈子都挣不完、挣不够的东西,但是我们和亲人相处的时间却是有限的,我们必须确保我们的亲人这一辈子都平平安安的,这样,我们就可以在在余生的阳光里肆意欢笑,在余生的风雨里深情拥抱。
我出生在鄂东地区大别山麓一个小镇,由于地处山区,交通颇为不便利,所以经济并不发达,在90年代初,它还是全国有名的贫困县。我所生活的小镇大部分人都是以务农为生,有极少数的人经商,说“经商”其实也不过是开小卖部罢了,专卖日杂货、尿素化肥、农具的,服装店也是极其少的。还有一部分年轻人选择背井离乡下海了,我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
6岁那一年,早春,父亲去了北京当了建筑工人,从此以后,小镇里便只剩下母亲和我无尽的思念与牵挂。
犹记得我和母亲送父亲去镇上的公共汽车站坐车的那天,父亲推着自行车,身上穿着一件卡其色的外套,背着牛仔大帆布包,破破旧旧的那种,好几个地方被母亲用颜色深浅不一的蓝色碎布打着补丁。我就坐在自行车前面的三角杠上面,母亲安静地走在自行车后面,太阳刚刚升起,阳光照射在她的发梢,她的头发变成了特别好看的金色,她还时不时扭头看一眼父亲并唠叨几句,让他不要粗心大意,一定要注意身体照顾好自己。
6岁的年纪,我还不太理解什么叫做“离别”,还不太懂“思念”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我只知道,父亲再不能像以前那样陪着我读三国,讲水传,再没有人会在夏天的夜晚陪我躺在凉椅上寻找着北斗七星讲他小时候的故事给我听。当时想到这些的时候,我的心里有些小小的失落,但我的内心终究多半还是激动的,因为我觉得我的父亲要去北京天安门,他会去故宫博物馆,会去圆明园,会去爬长城,会去看香山那漫天的红叶,他还会去看许许多多我做梦都想亲自去看一看的地方......想象着,我竟然不知不觉地骄傲起来,坐在自行车上面哼起了歌儿。
记忆中,那个时候大巴超载是常有的事情,毕竟是在交通特别不便利的山区。到了车站,父亲找到了发往县城的大巴,大巴早已经被塞得满满的,有座位的地方被人都坐了,没座位的地方整齐地摆了三排小板凳,小板凳上也是坐满了人。母亲火速走上前去和司机沟通请求他帮父亲安排一个可坐的位置,于是司机让父亲坐在大巴车的油箱盖上面,父亲用身上的旧报纸擦了擦油箱盖上面的灰尘,然后拿出第二张旧报纸垫在上面坐了上去。由于后尾箱已经塞了满行李,母亲拎起父亲的大背包咬咬牙用力地将它甩上了油箱盖,动作麻利干脆。父亲弯腰起身说道:“哎呀,让我来提!让我来提!”话音刚落下,背包早已经顺在父亲的一侧放好了。父亲背过脸去说了一句话:“等到了北京安顿好了我就给你们写信。”透过玻璃窗,我看到他的眼眶湿润了,那是我们小家庭一家三口第一次分开。
我和母亲站在马路边看着大巴车开走,瞬间马路上尘土飞扬,母亲迅速将我搂在怀里用她的手我捂住了口鼻,我感觉我的呼吸仿佛瞬间停顿了几秒,转头再看大巴的时候它已经不见了踪影。我在心里在默念着,这里有山路十八弯,不知道我的父亲此刻走到了哪一个弯。母亲和我一起推着自行车往回走,扬起来的灰尘慢慢落定,太阳缓缓升起来,将整条马路都照得亮堂堂的。
两个星期后,我在学校邮递员那里找到了父亲寄来的信,信封拿在手里是鼓鼓的、沉沉的。我兴奋地拿着信封跑回家,边跑边喊“父亲来信了!”家里,母亲正在做饭,听到了我的叫喊声,她放下锅铲凑了过来,我小心翼翼地拆开了信封,原来沉沉的鼓鼓的东西是父亲寄来的照片,足足有十几张,那是他在北京各个景点拍摄的照片,我和母亲将那些照片看了一遍又一遍,我还给她讲解照片上的景点是哪里的,母亲看着照片高兴得笑到合不拢嘴,直到闻到锅子里的饭菜飘出糊味儿她才回过神来知道自己还在做饭,于是,她手忙脚乱地跑去灶台边。
那个时候整个小镇几乎没有电话,少数有电话的也都是有线电话,写信就是最主要的通讯方式。尽管通讯方式是最原始的,但是,亲人之间每一分、每一秒的思念却是最浓烈的、最真实的,远方的书信虽漂泊无期,眼前的思念却触手可及。
父亲每月都会寄回一封信,只是日期不定,在每一封信里他都会放一些照片,我和母亲每天晚上都是慢慢读着那些信件看着那些照片入梦。白天,我也会把照片拿去给爷爷奶奶看,给他们讲父亲在北京去过的一些地方,爷爷奶奶每次都看得很认真。一次,爷爷盯着其中一张照片大笑道:“我儿到长城了,是一条汉子!真正是比他老子要强百倍了!”于是乎“我儿上长城了”便成了爷爷茶余饭后与一群老头子拉家常的话题。
有时候,小镇上路过的熟人们来家中小坐,他们也会看看父亲从北京寄来的那些照片,最常来我家坐的人要属老鲍了。老鲍是小镇一所中学的语文老师,长相文质彬彬,特别爱好文学,是个实实在在的文化人,他一手创办了镇上第一个文学社,还出版了两本小说集。我印象比较深刻的一本是《晴雪》,另外一本我已经记不清了,毕竟当时读他的作品的时候我只有6岁,时隔二十多年,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了。父亲在家里的时候颇爱跟他一起下象棋,一起谈天说地,一起交流各类文学作品。
有一天,老鲍路过我家看到母亲坐在在门口摘菜,顺道就开了一句玩笑说父亲是去大北京发财去了。母亲笑着回应老鲍,父亲干的都是一些危险活、脏活、累活,她说不求发财,但求父亲能够平平安安。是的,在亲情里,没有什么比平安更重要,钱注定是这辈子都挣不完、挣不够的东西,但是我们和亲人相处的时间却是有限的,我们必须确保我们的亲人这一辈子都平平安安的,这样,我们就可以在余生的阳光里肆意欢笑,在余生的风雨里深情拥抱……
小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