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梯

6岁的小艾玛喜欢爬上屋顶，躺在屋檐上看星星。

满天的星星，铺在艾玛满眼满心上，快要溢出来。

她突然决定，要搭个梯子爬上天摘一颗星星下來。

她相信，那么多颗星星，会有一颗是属于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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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郑重其事地向家人宣布。

妈妈温柔地笑着，拉她坐下吃饭。

爸爸骄傲地摸着她的头说：“你能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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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郑重其事地向同学们宣布。

一年级的小朋友们都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她。

因为大家写的作文《我的梦想》，都是千篇一律的科学家宇航员，没人当真。反正明年就又会有个新梦想。

可是她的梦想很特別，很伟大，很酷。

艾玛对自己的梦想很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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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郑重其事地向邻居宣佈。

苏珊阿姨听后只捂住嘴低低地笑，用一颗糖果把小艾玛打发走了。

艾玛定定地站在紧闭的门前，听着苏珊阿姨阴阳怪气地向她臃肿的老公抱怨邻居的小孩有妄想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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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气鼓鼓地跑回家，蒙头哭了一晚上。

第二天是周末，她跑到村子另一头的木匠家，看了一整天木匠叔叔做木工。在他准备收摊打烊时，艾玛踮着脚尖递上捂了一天热乎乎的小猪存钱罐，换来一把小锯刀、一个小锤子、一大把钉子，以及木匠叔叔真诚的鼓励。

木匠家的儿子汤姆是她的同班同学，早已对她远大的梦想有所耳闻。他靠在门框上，一板一眼地对艾玛说：“我也要拥有属于我的一颗星星。”

艾玛突然暴跳如雷：“这个梦想是我的！你不许跟我抢我的梦想！”

他轻飘飘地回了一句“我不会跟你抢的。”就头也不回地关上了木门。

“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实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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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也没向任何人提提起她荒诞的梦想。

她只是每天早早地做完作业，就把自己关在阁楼里。

妈妈听着阁楼里每晚传来不知疲倦的乒铃乓啷声响直到深夜，很是担忧，私底下跟丈夫询问。

他哈哈大笑，拍胸脯说女儿有他当年风范，劝妻子不必多想，转过头继续看手中万年不变的《堂吉诃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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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从艾玛家阁楼的天窗里伸出了一架歪歪扭扭的木梯子。

街坊邻里的孩子们指着那架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来的小梯子笑得直不起腰来。

每天放学，都会有调皮的男孩们朝那摇摇欲坠的梯子扔小石头，扔完后做个鬼脸就跑。

艾玛什么也没说，流着眼泪加固她那伤痕累累的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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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孩子们都懒得向那个破烂梯子扔石头了，愚蠢的艾玛只是大家茶余饭后偶尔想起来的一个谈资、一个笑料。人们都在赌那梯子什么时候会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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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后，艾玛的梯子已经高耸入云。当年恶作剧的孩子们也都长大了，再也没有人调侃她做的蠢事。那架梯子惊人地坚强屹立不倒，尽管还是有些歪歪扭扭的。同学们都用敬仰的眼神看艾玛。

艾玛只是想不明白这些人怎么此一时彼一时。她明明只是在做同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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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在艾玛十六岁生日的那个星期，她终于摸到了星星。

“原来，月亮和星星，都是挂在天上的啊。”

她摇摇晃晃地站到梯子顶端，小心翼翼地单手扶住梯子，空出一只手向最近的一条悬挂着一颗星星的透明细线抓去——一用力就扯了下来。

她单手抱着明亮的星星做贼心虚地用衣服裹好，趁着深夜溜了下去。

她把星星藏在被子里，抱着它一夜辗转难眠。

她又何尝不想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摘下了一颗星星。她又何尝不想证明给那些曾经嘲笑过她的人看他们都是错的。只是她害怕大家知道后都争先恐后地爬上去摘星星甚至摘月亮，一想到她每晚凝望的星空可能会变得黑漆漆一片空洞，她就坚定了把星星藏起来的决心。

她白天去上学前就用一层层衣服把闪闪发光的星星盖住，不让一丝光透出来，并且把它锁在衣柜里。晚上放学后就回家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盯着她的星星发呆。

可是她发现，她的星星光芒在日渐黯淡。

她惊恐万分，是黑夜发现她偷了一颗星星了吗？还是她的星星想念它的朋友们了？

她很难过。这颗星星是她偷来的。她不配拥有它。

艾玛心里一直都知道自己留不住这颗星星。她只是自欺欺人地想着，只要它还在自己这里，就还属于她。

她一步一步地爬上天梯，恋恋不舍地把星星挂回那个空荡荡的钩子上。

等她怅然回到小阁楼里，她发了疯似的把梯子一截一截暴力地拆掉了。

她成就了自己的梦想，也亲手葬送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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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艾玛毕业了，当了一名小学老师，没有人会再记起她曾经有个什么梦想。她批阅的作文卷子上，每一张的第一行都工工整整地写着“我的梦想”，每一张的内容都是千篇一律的科学家宇航员，她给每一张都打上大大的“A”。突然，她愣住了。她面前的那张卷子上，歪歪扭扭却坚定地写着“我要拥有属于我的一颗星星，就像我爸爸那样。”艾玛想起上个月在电视机上看到，当年那个木匠叔叔的儿子汤姆，发现了一颗新行星，经国际小行星命名委员会讨论，决定以它的发现者汤姆的名字命名。那颗星星，真的属于他了。

放学后，艾玛看到汤姆来到课室接儿子回家，上前把那张批上了“A＋＋”的作文卷子递给了他。

他听到她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