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离
我很害怕分离。
小时候母亲跟父亲在隔壁的大公乡生活。每到周五,他们下班后骑半个小时的自行车回来,爷爷奶奶在厨房忙乎,我跟老爹就站在桥口等他们。
有时候父亲要开会,回来时天都全黑了,厨房的灯光从窗户透出来,我们还是站在那棵歪脖子老桑树下等,直到看到桥上影影绰绰的两三个熟悉的身影,欢呼雀跃着,周末的团聚开始了。
周末两天时间很短,更早一点就只有星期天一天的休息,记不清他们是周日晚上还是周一早上回去的,记忆里这部分的画面似乎很淡,或者是他们大都在周一早上我还没起床时就走了。
快乐的时光总是要暂停的,分别的时候总是生活中的必然,下一个再下一个周末,依然是我跟老爹两个人,站在路口,看着那条由明到暗的路口,等那两个熟悉的身影。
小的时候,寒暑假我总是去父母那里度过,会骑车之前是父母回来接我,会骑车之后是我自己骑车去。
时间已经是盛夏,热风迎面而来往我的脸上身上猛扑,身旁的稻田里稻禾在抽穗,稻禾的清香在热辣的空气中氤氲,裹着我往前骑。
不知从哪一个暑假开始,我像是变成了一个“陌生人”,在老家跟爷爷奶奶在一起就期待着去父母生活的地方,而当我卷起行李骑车奔到他们那,才过了两天,我的心里就会焦躁,生出一种很强烈的陌生感。那时,我又执意在大太阳底下骑车回去,回到家里的小院,哪怕母亲很生气,但生气也没法,因为我的固执,也因为我自己也说不清楚这样做的原因。
回到家,呆了两天我的心里又蠢蠢欲动,我又开始了自己的“流浪“。
现在想来,当时的自己真是任性又好笑。
那时,兴许就是无法界定自己的归属感,才会让我在哪里都觉得自己是个“分外人”。
我不清楚自己内心深处究竟在期待什么,让自己在无头苍蝇般乱转的过程中苦苦寻觅。
后来,离开家去20公里之外的地方上学,之后又去了车程要七八小时的徐州上大学。每当背起背包,我的心里都是那么沉重和悲伤,但我从不跟人讲,就把心思跟行李一起打包,一件件一桩桩放到背包里。
从家里走时,一般是下午,爷爷去地里干活了,奶奶在家前屋后忙碌,有时母亲也在家。我只会在出发的时候背着包,去跟他们说一声我走了。
爷爷或母亲总问我要不要送,我坚持不要他们送。
就这样走出小院,不回头,哪怕心里翻江倒海,一步一步往前走。
可能在他们的眼里我是个比较无情的人,或者是个倔强的人,但其实,我是不敢停留害怕回头,怕回头了自己再没有了出发的勇气和力气。
大学毕业后,到了离家七八十公里的学校教书,两个星期回来一趟,在这个过程里妹妹上了初中,又上了高中,有时周末目送她出发回学校,都要在路口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到不见。
但她出发前,我们的对话简短无比,她说“我走了”,我说“好”。
我觉得并不是因为我生性淡漠,反而因为我重视团聚,我只能用脸上的面无表情来掩饰内心的波澜起伏。
可是,只有我自己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父亲去世时,给他做道场,那天我是长女很多仪式要我来做,从头至尾我没有哭出一滴眼泪,姨姐说,她真是个冷漠的人。只有我知道,我被吓坏了,机械性地完成各种仪式和指令,空下来的时候我不知道要怎么处置自己和自己的情绪。
辞职,来南方,从深圳到广州,每六年我就会换一个地方,不清楚是否命运使然,就是这样,六年,换一个新单位或是城市。
心里有留恋和不舍吗?有的,肯定有,但要我痛哭流涕地表达这些,我又似乎成了自己最严苛的老师,管着自己不流一滴眼泪,不发一句慨叹。
因为,我知道如果把内心的那个自己拉出来,那会溃散一地,无法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