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的大丫头，一个比一个精，尤其是袭人、平儿、紫鹃这一波人，用她们的话说都是“一伙儿的”，这其中尤其以鸳鸯为最。

鸳鸯的重头戏，就是拒绝贾赦的收房，她在这一事件中的一系列操作，让我们见识到了这个贾母第一大丫头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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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贾赦为什么要纳鸳鸯？

这位赦老本就是个老色坯，左一个又一个小妾放到房里，还是不知道满足，所以就打起了丫头们的主意。

贾赦每日要往贾母处请安，而鸳鸯作为贾母的大丫头，时刻跟贾母都是形影不离，以贾赦的品性，是少不了要跟她有些眉来眼去的。

一个最直接的证据，就是邢夫人把鸳鸯悄悄叫出来，然后浑身上下打量着她看的时候，鸳鸯心里“已猜着了三分”，而且又“不觉红了脸”。

我们觉得贾赦收房之举很突兀，实际上这是作者不写而写，通过鸳鸯的反应，我们已经可以想象这其中的故事了。

据邢夫人所说，贾赦在决定纳妾之前，已经在府里“冷选了半年”，最终才选中了鸳鸯。又说道：

“谁知竟被老爷看重了你。如今这一来，你可遂了素日志大心高的愿了，也堵一堵那些嫌你的人的嘴。”

邢夫人的这番话，道出了鸳鸯素日不为人知的一面，也就是所谓的“志大心高”，为什么会这样评价鸳鸯呢？

我们都知道，贾府中另外一个“志大心高”的丫头，就是宝玉房里的晴雯。晴雯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屡屡的和袭人对着干，所以判词中说她是“心比天高，身为下贱”。

晴雯巴结的是宝玉，那么，鸳鸯巴结的是谁呢？大家先自行脑补，我们后面分析。

所以可想而知，平日里贾赦遇到鸳鸯之时，少不了会对她有些言语往来，甚至是某些言语暗示。

而作为贾母的大丫头，以鸳鸯的性格，即便是不喜欢贾赦，她也不会去惹贾赦不开心，所以难免会有些迎合搪塞之语。

基于这样的背景，邢夫人才会认为她“志大心高”，鸳鸯在看到邢夫人的表现之时，才会立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所以，贾赦明明知道贾母会不高兴，还是让邢夫人去讨要鸳鸯，而且邢夫人先悄悄地去说服鸳鸯，应该也是出于贾赦的主意。

如果对鸳鸯没有一定的把握，相信贾赦不会如此唐突。

而鸳鸯对这一切，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平儿对凤姐说道：

“平常我们背着人说起话来，听他那主意，未必是肯的。”

由此可知，贾赦跟鸳鸯其实早就透过风，只不过鸳鸯不敢明确的拒绝，所以才给了贾赦希望，他才会趁着贾母高兴想把这件事情做成。

看鸳鸯接下来采取的策略，更能肯定我们以上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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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按理来说，遇到这种情况，鸳鸯既然是不愿意，应当是委婉的表个态才是。或者假装不经意间透露给贾母，贾母自然会出来干涉，贾赦自然也就死了心了。

可鸳鸯此时的表现却很奇怪，她只是红着脸不说话，没有任何表示拒绝的意思。当邢夫人拉着她的手要去见贾母的时候，鸳鸯只是挣脱开，再没有任何别的举动。

这就让邢夫人产生了误解，认为是鸳鸯不好意思，所以就要找鸳鸯的老子娘去说。

邢夫人走后，鸳鸯知道她“必在凤姐房里商议去了”，可她不见有任何拒绝的打算，只是偷偷地躲了出去。

结果遇到了平儿、袭人，三个人躲起来说起了悄悄话，鸳鸯说道：

“这话我且放在你心里，且别和二奶奶说：别说大老爷要我做小老婆，就是太太这会子死了，他三媒六聘的娶我去作大老婆，我也不能去。”

这番话细琢磨起来就很奇怪，一方面这是在表明自己的态度，另一方面这似乎又是在表决心。

大家仔细琢磨一下，什么叫“且”放在心里，什么叫“且”别和二奶奶说。这个话如果反过来看，想要表达的应该是这样一个意思：二奶奶是应该知道的，但是现在先别说。

也就是说，到此时为止，鸳鸯没有任何想要通过各种渠道明确拒绝贾赦的意思。

事实上，我们前面也说过了，鸳鸯如果想要拒绝贾赦，方法是有很多的。除了自己和贾母以外，完全也可以通过王熙凤婉拒，可是她却什么都没有做。

那么，鸳鸯为什么会是这种表现呢？

后来，平儿给鸳鸯出了一个主意，她说道：

“你只和老太太说，就说已经给了琏二爷了，大老爷就不好要了。”

闻听此言，鸳鸯啐道：

“什么东西！你还说呢！前儿你主子不是这么混说的？谁知应到今儿了！”

这个话同样很耐人寻味，我们后面分析，总之鸳鸯是拒绝了。后袭人又说“许了宝玉”，招来了鸳鸯的一顿骂。

所有的主意她都不采纳，那么，鸳鸯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果然，平儿、袭人问道：

“你的主意告诉我们知道，也好放心。”

鸳鸯道：

“什么主意！我只不去就完了。”

平儿摇头道：

“你不去未必得干休。大老爷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你虽是老太太房里的人，此刻不敢把你怎么样，将来难道你跟老太太一辈子不成？也要出去的，那时落了他的手，倒不好了。”

鸳鸯冷笑道：

“老太太在一日，我一日不离这里。若是老太太归西去了，他横竖还有三年的孝呢，没个娘才死了他先纳小老婆的！纵到了至急为难，我剪了头发作姑子去；不然，还有一死。一辈子不嫁男人，又怎么样？”

鸳鸯这番话是发自真心吗？仔细想想就会发现，这丫头言行并不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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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鸳鸯明显的心口不一，如果你不想嫁，完全可以想办法拒绝，或者是想办法解决。

可鸳鸯呢？非但不拒绝，反而否定了平儿的建议，只是偷偷地躲了出来。

而且，他哥哥后来去做她的工作，鸳鸯“怕贾母疑心”，所以只得“勉强出来”。

她的行为，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不想得罪贾赦，想通过暗示的方式让贾赦死心。

为什么我说鸳鸯言行不一呢？

在经历了邢夫人、嫂子、哥哥的轮番劝说之后，鸳鸯意识到通过暗示解决不了问题，这才下定决心要解决，这里也就暴露出了她的心机。

她先是跟哥哥金文翔玩了个金蝉脱壳，说道：

“便愿意去，也需得你们带了我回声老太太去。”

可当她跟着嫂子见了老太太之后，便连忙跪到贾母面前卖惨，先是将邢夫人、哥哥嫂子都抖落出来，后又哭着说道：

“因为不依，方才大老爷越性说我恋着宝玉，不然要等着往外聘，我到天上，这一辈子也跳不出他的手心去，终久要报仇。我是横了心的，当着众人在这里，我这一辈子莫说是‘宝玉’‘宝银’‘宝金’‘宝天王’‘宝皇帝’，横竖不嫁人就完了！就是老太太逼着我，我一刀抹死了，也不能从命！”

说着，又发起了毒誓：

“若说我不是真心，暂且拿话来支吾，日后再图别的，天地鬼神，日头月亮照着嗓子，从嗓子里长疔烂了出来，烂化成酱在这里！”

从前面的不拒绝、生怕贾母起疑，到后面的当众哭诉、赌咒发誓，这前后巨大的反差，就能让我们看出来鸳鸯的动机。

当鸳鸯知道不能靠暗示脱身时，她越发的连贾赦、邢夫人都扯了进去，而且是当着很多人的面，极为夸张的渲染，丝毫不加以掩饰。

这个时候，也不怕气死老太太了，明显是故意要让老太太生气。试想一下，如果她单纯为了脱身，何至于闹得如此大动干戈？

而且，她这番赌咒发誓也很有意思，贾赦的原话的这样的：

“她必定嫌我老了，大约她恋着少爷们，多半是看上了宝玉，只怕也有贾琏......第二件，想着老太太疼她，将来自然往外聘作正头夫妻去。”

贾府中任何一个丫头，都为会自己的未来做打算，鸳鸯不愿意嫁给贾赦，在贾赦看来她的打算可能是三种：

要么是看上了宝玉，要么是看上了贾琏，要么想放出去作正头夫妻。

可我们看鸳鸯的赌咒发誓，她只说了两种，即不会嫁给宝玉，也不会往外聘，可偏偏就把在中间的贾琏给忽略了。

那么，她这样的发誓，到底是因为忽略了，还是故意为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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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结合她的一些表现，我认为，这是她故意为之。

也就是说，鸳鸯是在拿宝玉当枪使，作为她表现卖惨的筹码，最终实现她脱身的目的。

为什么这样说呢？

前面平儿在给他出主意的时候，让她说已经许了贾琏，鸳鸯的反应很有意思，她虽然故作矜持，但是从头至尾没有一句反驳的意思，反而说道：“谁知应到今儿了！”

接着，袭人又说：

“他们两个都不愿意，我就和老太太说，叫老太太说把你已经许了宝玉了，大老爷也就死了心了。”

袭人的话，同样是很耐人寻味，鸳鸯明明没有拒绝，她却又拿宝玉出来说事儿。而且，他说“他们两个都不愿意”，分明是指的贾琏和鸳鸯，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提到贾琏呢？

这由不得我们不怀疑，贾琏和鸳鸯之间的事情，袭人是知情的，所以她才故意拿出宝玉来激鸳鸯。

果然，鸳鸯听到这话以后，反应是截然不同，她“又是气，又是臊，又是急”，然后破口大骂道：“两个蹄子不得好死的！”

这其中的微妙之处，就需要大家自己琢磨了。

而且，不管是王熙凤还是平儿，在这个方面是从不开玩笑的。她们一主一仆，却两次提到了让鸳鸯嫁给贾琏，这恐怕也不完全是玩笑话。

凤姐曾经跟鸳鸯笑道：

“你和我少作怪。你知道你琏二爷爱上了你，要和老太太讨了你做小老婆呢”

这种话从凤姐嘴里说出来，不能不让人觉得奇怪。

巧的是，在贾母听完鸳鸯的哭诉以后，也对王熙凤说道：

“你带了去，给琏儿放在屋里，看你那没脸的公公还要不要了！”

俗话说：“无风不起浪”，这么多人都在说他们俩的事儿，可知这就不只是玩笑那么简单了。

那么，贾琏对鸳鸯是否有这个意思呢？

邢夫人劝说鸳鸯失败后，贾赦叫来了贾琏，让贾琏把鸳鸯的父亲金彩从南京叫来，贾琏回道：

“上次南京信来，金彩已经得了痰迷心窍，那边连棺材银子都赏了......他老婆又是个聋子。”

对太太府里大丫头的家事，贾琏为什么会了解的这么清楚呢？

果然，贾赦听到后呵了一声，骂道：

“下流囚攮的，偏你这么知道，还不离了我这里！”

贾赦的这番骂语，似乎也是有所指，大家自行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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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在贾府的丫头当中，鸳鸯的年龄是偏大的，而且她又深得贾母的喜爱。像这样的丫头，她们的婚事贾母应当会有所安排。

比如，晴雯、袭人安排给了宝玉，紫鹃安排给了黛玉，将来自然也是要跟着黛玉陪嫁给宝玉的。

而对于鸳鸯，贾母既然是想把她一直留在身边，那就说明不会让她外聘，所以应该也会提前给他安排了名分。

以鸳鸯的性情，像宝玉、贾环这样的角色她是看不上的，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贾琏。

那么，凤姐能不能接受鸳鸯呢？

我认为可以，凤姐对鸳鸯的态度自不必说了，从利益关系上来说，凤姐接受鸳鸯至少有三个好处。

第一，鸳鸯作为贾母最亲近的丫头，笼络住了她可以在贾府的斗争中取得主动权；

第二，鸳鸯掌管着贾母的财产家私，而凤姐、贾琏常常让她偷出贾母的东西典当，贾母死后也能捞到贾母更多的钱；

第三，凤姐身体不好，时常抱怨自己没有个帮手，而鸳鸯就是最好的帮手。

所以，鸳鸯和贾琏的事情，应该已经和凤姐达成了共识。这也能解释前面遇到的一个问题，为什么鸳鸯要急着和平儿表白，说自己可能不会嫁给贾赦，而且又说什么“且别和二奶奶说”。

平儿的性格她再清楚不过了，像这样的事情，她不可能瞒着王熙凤，所以这分明就是鸳鸯给凤姐的宽心丸。

至于一开始为什么不愿意得罪贾赦，目的也就很清楚了，因为贾琏毕竟是贾赦的儿子，虽然纳个妾可以自己做主，但是如果想要成为平妻恐怕也得通过贾赦。

这个事情过后，鸳鸯为了避嫌，见到宝玉就躲得远远的，宝玉也很识趣的和鸳鸯保持距离。

可鸳鸯对于贾琏，却丝毫没有避嫌的意思，反而两人之间的关系透着亲密。

第七十二回，鸳鸯到凤姐的房中，偏巧凤姐已经睡着了，她便自己坐到了炕上。过一会儿平儿出去了，贾琏从外面走了进来，鸳鸯不见有任何的避嫌，反而是坐在炕上连身子都没有挪动。

见到贾琏进屋之后，她还热情的和贾琏聊起了天。

这种行为，不仅是于理不合，就算于情也是不合，可鸳鸯偏偏就这么做了。

两个人独处一室，而且有说有笑，焉知不是已经得了贾母的许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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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结

老规矩，篇幅较长，做个简单的总结：

像鸳鸯这样的丫鬟，婚姻大事，贾母不可能没有安排，而贾琏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从鸳鸯的种种表现来看，她和贾琏似乎也是各有情意，与凤姐也是达成了共识。

鸳鸯笑话平儿和袭人是姨娘，她自己或许会给贾琏做平妻。

贾赦收房事件中，鸳鸯的种种行为透着不合理，如果基于以上的背景，一切就变得合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