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浪花翻过 | 散文
我蹲在房子旁的长形大平地里,左手两指捏住茎尾,右手摘下豌豆握进掌中,待把手掌撑满了,便一把撒进身旁的袋子里。我认真地摘着,一心只想把这件事做到更好,忘了时间的流淌,偶回过神来,才觉到腰竟疼了。我不舍的站起身来放松片刻,放眼望去是一大片豌豆,看看脚下我仍在地的一角,然后蹲下身,面挂着微笑,心暖暖……
空空静静的脑海中再一次游动着亦真亦幻有关我儿时的画面。那孩子似我又似非我,已记不清他的模样。他只知道炒腕豆好吃,又香又甜,惹人口水,却没曾想被吩咐去做摘豌豆那苦活儿。他拖着不情愿的步子踩进了豌豆地里,心想半盆豌豆哪时才能摘好啊。他只用右手抓住豌豆一扯,随着这股上行的力量,豌豆扯落的同时,扎进土里的根也得动摇半分。没丢进盆里的豌豆,他也懒得去捡,只继续扯。
一个下午的样子,似有阳光。豌豆地里分散站着我好几位长辈,有一位年轻点的我都喊作奶奶了。那少年是我,相比如今显得忧郁,他开口一声“我来帮你们的忙哈”,便扯着笑脸迈进豌豆地里,学着一副大人的稳重模样,乐心肠的帮忙摘豌豆。摘了小短时间后,本已有些耐不住性子,却又强压住性子,想成为一个大人们眼中懂事的孩子,继续帮着忙,直到终于结束。
左手捏住茎尾,右手摘下豌豆握进掌中——我看到了一只细长带翅的墨色小虫,他如汗毛般纤细的若干只小脚,在豌豆叶片上缓缓爬动着,要不是今日再见到它,我似乎都快忘了,它的名字叫“老妈妈”。我脚边有一株株绿色的矮草,看着它好熟悉。我合上的两片唇轻轻开了条缝,它的名字都快呼之欲出,提起的一口气却憋在心里弄得心痒痒,怎么也吐不出它的名字来。只记得它的茎折断开来,断口处会冒出一圈乳白色的浆,弄到手上,手会??
然而被遗忘的又何止它们,但并不会因为会被遗忘,虫子就不再爬动了,矮草就不再生长了。
孔老夫子赞扬他最得意的弟子颜回:“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孔子大概是满怀敬意、情不自禁的开口对别人赞扬着他的这位弟子。颜回贤啊,修养如此之高啊!他每日只吃一顿简单的饭,饮一瓢水,住在陋巷中的破旧房子里,贫困到了极点。人人都忍受不了这样的生活,颜回却不以此为苦,也无需忍受,因为他在这样的环境下做学问、生活,仍然快乐得很。所以我说颜回贤啊!
叔孙武这个人诋毁孔子,孔子的弟子子贡说:“无以为也!仲尼不可毁也。他人之贤者,丘陵也,犹可逾也;仲尼,日月也,无得而逾焉。人虽欲自绝,其何伤于日月乎?多见其不知量也。”子贡到底是孔门的高材生,多少是了解他老师的啊!他说还是不要这样做的好,我们的老师是不可诋毁的。接着他做了个譬喻。别人的高度可比作丘陵,还可以逾越。我们老师的高度就好比日月,高悬于空,和暖皎洁,晋照十方。千秋万代一闪而过,而我们的老师虽身会亡,但他留下的宝贵的精神财富、思想,将光耀不减,经久流传,影响着一代又一代人,这样的高度是无法逾越的。一个人即使想自绝日月,对日月又有什么伤害呢?只显出他不自量力罢了!
孔子见了老子,回来以后对他的弟子们说:“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罔,游者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矰。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孔子对他的弟子们说到,天上的鸟我知道会飞,水中的鱼我知道会游,地上的兽我知道会走。会走的可以用网捕到,会游的可以用饵钓到,会飞的可以用前箭射到。至于龙,我就不知道了,它水陆空皆可无碍而居,隐现无常,变化莫测,乘风云而上天。我今日所见的老子,就如一条龙!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过去的百年、千年、万年,乃至无可计数的时间,就如滚滚流去的长江之水,不再回头。颜回故于四十一,孔子享年七十二,老子不知其活了多久。生命或长或短,却终不免如翻飞的浪花般消逝,两眼一闭,一生是非成败转头即空。如今的人或知其名,或知其人,或知其思想,只是这些被后人所知的也不亡以待尽,终一无所存。青山虽依旧在,夕阳虽经久红,但今日之山已非昨日之山,其中的草木花石皆已变更,今日之夕阳已非昨日的夕阳,其间的明暗色泽皆已不同。
人常说“花有重开日,人无少年时”,以此感慨时间的流逝飞快,生命的短暂无常。但谁又知花虽会再开,却已非昨日之花。所存在过的一切终皆会过去,直至完全被后者遗忘,天地万物却不会因此而停止变化片刻。一虫尚继续爬动,一草尚继续生长,生而为人是否当自愧?
终会被遗忘,终会砥砺前行,乐此不疲的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