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故事1：女孩

从我记事起我就知道一件事：家旁边那条河里淹死过一个女孩。

我没有见过她，我也不知道她是在我出生前还是出生后去世的，也不知道她去世时具体是几岁。我曾经大概是听人说过她的名字的，但是我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但我记得大家都说她长得漂亮、乖巧懂事、成绩好、是爸爸妈妈的第一个孩子、是家里的心肝宝贝。

夏天的夜晚她和爸爸还有其他一群人一起去河里游泳，就在我家门口的那座小桥的桥洞底下，那个时候桥洞底下的区域还是深水区（后来因为河道拓宽河水已经很浅），她没有再回来。所以从我记事起，我对那个桥洞还有那一汪绿色的水域总有隐隐地恐惧，一直到河道拓宽河水变浅之前，我好像都没有靠近过那里。

虽然我没有见过她，也没有亲历过这件事，但我好像总能感受到她的存在。在我站在自家客厅看着小河流水的时候、在我遇见她的家人的时候。

她有一个弟弟。本来应该是一个儿女双全的四口之家。我家和他家还有一些亲戚关系，见了面是要好好打招呼和叫人的。我从小到大应该跟她的爸爸打过很多次招呼，我好像总能在路上碰见他。他当过很多年的屠夫，在我能帮妈妈打酱油之后也帮妈妈去他那里买过猪肉。她的妈妈开了一家商店，卖各种衣服和杂货 。我经常路过，却没怎么进去过，所以我对那个商店的印象大概只有在门口能窥见的那一部分。她总是坐在商店门口，我从那里路过的时候会冲她笑一下叫她一句阿姨。我从小就是一个蔫蔫的话不多的孩子，我跟他们的交集仅限于见面时叫人一句，最多寒暄一句“吃饭了吗”之类的话。他们的儿子我大概记得一个轮廓，我忘记了他的名字，但是我经常见到他，大多数是他和别的男孩子一块儿在各种公共场合比如大马路上打闹的时候。他应该比我大两三岁的样子，我可能从来没有和他讲过话，至少我没有这种印象，我也不知道他比我高几个年级。由于整个村庄的小孩基本都上同一个小学和同一个中学，所以年龄差距没那么大的孩子在家里在马路上在学校里都有可能会见到，可是我也完全没有他在学校里出现的印象。我只记得和一群人打闹的时候他的声音总是很尖。

我和他们的直接的交集，仅此而已。

其他的信息都来自我的爸妈。听说因为姐姐很小就离世的原因，所以爸妈格外宠弟弟，导致他很任性、不听话，也不爱读书，到后来爸妈都管不住他。后来又听说他有抑郁症、精神不是很正常。

再后来，我听说他去世了。

我甚至想不起来他为什么而离世。

虽然心里感叹世事无常，可是见到他的爸妈我还是一如往常。虽然心里会想：他们应该很伤心吧。可是表面上还是只能冲他们一笑，叫一声：叔叔/阿姨。

在他们的儿子还有去世的时候，不知是因为儿子任性难管教还是依然想念没有养大的女儿，他们领养了一个小女孩。我印象里有妈妈和小女孩在一起的样子，好像也有爸爸和小女孩在一起时的样子。可是我几乎没有看到他们夫妻俩在一起时的样子。我总是分开看见他们，妈妈总是坐在自己的商店里看店，爸爸好像总是在外面游荡。也有听说他们夫妻关系不好，但也没有离婚。还听说爸爸后来赌博很厉害。

我很久没见过他们了，我不知道他们现在的样子，但是他们在我脑海里的样子好像从来没变过。我十岁的时候见到的他们和我二十岁的时候见到的他们有区别吗？现在回想起来好像一直都是一个样子。爸爸一直胖胖的，没有瘦过也没有变得更胖，皮肤比较黑。妈妈皮肤白白的，中等身材，我没有见过她太多表情，也没听她说过太多的话。小时候经常有很多叔叔阿姨来我家打牌闲聊，那位爸爸也是常客，可是我印象里那位妈妈一次也没来过。我也没有在别的邻居家里见过她，她好像游离于人群之外，好像除了她自己那个小商店那栋房子她哪里也不去。

他们领养的小女儿不知道现在是上初中还是高中，我已经不记得她的样子。但我知道有这样一个小女孩的存在。

我不知道现在这个家庭是什么样的状态。或者说我一直就没有知道过。我也不敢妄自揣测他们到底有多难过或者多坚强。除了他们自己也不会有人真正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