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爱上魔鬼

天使爱上魔鬼。

可能吗？

可能。

为什么？

因为爱。

爱是什么？

一朵雏菊。

不错，一切的确要从雏菊说起。爱与美与死亡相纠缠融合，这正是《雏菊》这部电影的精妙之处。

曾经有一个杀手，他在执行完第一次任务之后的第二天，偶然间看到了远处荒野上一个专心绘画的姑娘，那一刻，他沉寂多年的心似乎被唤醒了。

他心里有说不出的懊悔，要是他在执行任务之前见到她，那该多好。

然而，屠刀一旦拿起，便再也放不下。也许，佛陀会宽恕，耶稣会宽恕，但世俗不会，律法更不会。放下屠刀，他必死无疑，虽然不放下也终究会死，但他毕竟是战死的，虽然会被视为冥顽不化。

也许，魔鬼，注定只能是魔鬼。

他是杀手，注定只能活在黑暗里，连睡觉都要睁着眼。他只能住在荒野里的木屋中，或城郊的船舱里。也许正因如此，他才有遇到她的机缘，虽然这机缘最终导向死亡。

他曾听一个老战士说，种花可以化解人身上的火药气息。于是，他开始学种花，尤其是雏菊，因为她最喜欢画雏菊。

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她再次来到老地方，然而这一次她却失足掉进了小河里，因为只有一座独木桥可以通往河对岸那片雏菊丛。从此，她只能隔河相望，因为她不敢再次渡河。

他看到了这一切。于是，在她离开后，他把那座独木桥改造成了一座小木桥，桥边还有木栏，她落水漂走的画袋就挂在上面。如果她再想到河对岸去，就不用再害怕了。

他一直等着她再次渡河的场景，比他在等狙杀对象的时候还要专心。

也许，爱神喜欢眷顾有耐心的人。她终于再次来光顾那片雏菊丛，她落水的地方新修了一座小桥，她消失的画袋也重现眼前。那一刻，她知道有人一直在关爱着她。

第二天，她画下了那片雏菊，把它放在了小桥的木栏上。

第三天，她发现画被人取走了，她知道一定是他。

也就从她画雏菊的那天起，她每天下午4点15分都会收到一盆雏菊，但却不知道是何人所送。不过，她知道修桥的人和送雏菊的人是同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她一直等的人。

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4点15分。

一个男子来到她的面前，成为她那天的第一个顾客。周末为人画像，这是她的工作。

虽然是初见，但她却觉得她与他相识已久。

画像时，顾客要看着画家，然而他的目光却总是盯着她身后的建筑群。她很奇怪，他临走前的那一刻也忽然觉得有些愧疚。

从那天起，他便成了常客，每个周末都会来让她给自己画一幅肖像。

后来，她可以凭记忆中的印象画他。在她的画室，在那些雏菊丛里，她给他讲自己的故事，尤其是有人为她修小桥的事，有人给她送雏菊的事。

他知道她要等的人不是他，而他也不愿说谎说是他送的雏菊，但他又不愿说破，他发觉，他的视线已经渐渐离不开她，即便是在他盯着她身后的建筑群时。当然，他也渐渐察觉到，她已经将他当成了那个送雏菊的人。

这一切，都呈现在杀手的狙击镜里。不错，有人取代了他的位置，而她也似乎乐意接受。

从那天起，她觉得每天似乎缺少了什么，对，每天下午4点15分的雏菊，再也没人在窗外大喊flower了。

杀手决定要离开的那一天下午，广场上响起了枪声，而那些开枪者的目标正是那个男子。他不知道那些人与那个男子之间有何恩怨，他只想保护她不受任何伤害。所以，他违背了杀手的根本原则，即暴露自己的身份，他开枪了。

一场激战之后，那些开枪者或被当场击毙，或作鸟兽散，而那个男子倒在了杀手的枪下，杀手本可以乘机杀了他，但他最终只是打伤了他，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还是为了她吧。

轻伤，重伤，甚至死亡，对于他们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饭，然而她的受伤却让他们近乎崩溃。

好在她只是轻伤，但过度惊吓之下，她从此可能要失声了，他们再也听不到她的笑声了。

而此时的她，只想知道那个男子的消息，但她再也见不到他了，因为他是国际刑警，他漂洋过海来到此地，只是为了破获一个国际贩毒组织，而今他因公受伤，被迫回国休养。

原来，他们不只是情敌，更是天敌。

警察走后，每天下午4点15分，她的门外又响起了flower的高喊声。那一刻，她知道她一直等的那个人并不是警察。然而，情根已然深种，便是伤了枝叶，也会痛苦难当。

杀手再次违背杀手的根本原则，即暴露自己的身份，他出现在她的面前。

上一次，是情非得已。这一次，是情不自禁，就像之前的警察一样。

也许，不一样，完全不一样。警察是执行公务期间的无心邂逅，她对于他而言，一开始只是一个方便他监视罪犯的屏障，甚至可以说，正因如此，环环相扣，他引来的那些杀手最终伤害了她。他给她带来了爱和希望，也带来了血和死亡。

当然，这场无心的邂逅，也给了他爱和希望，甚至是新的生命，这一点，倒是跟杀手一样。毕竟，从事于正义也未必就真那么美好，英雄心里最渴望的也只是凡人的幸福。

而她对于杀手而言，自始至终，都是天使的化身，她不只是他深爱的姑娘，更是他生命的意义之所在，或者说，正是因为她的出现，他才体悟到人的蕴意，体悟到生命的美好。他遇到她的那一刻，无异于佛陀在菩提树下顿悟，无异于耶稣死后复生。

其实，他的屠刀，在他为她修桥的那一刻，在他为她送雏菊的那一刻，在他与她隔空喝咖啡的那一刻，在他为了她从零开始学绘画的那一刻，在他为了她开始听古典音乐的那一刻，在他终于能为她画一幅雏菊的那一刻，在他为了她而不惜违背杀手的根本原则的那一刻，就已经放下了。

一年以后，当爷爷劝她不妨接受杀手的爱时，警察回来了。

虽然上司给了他一顿狗血淋头的批评与建议，但他还是决定再见她一面，不是为了挽回已经失去的爱，而是为了跟她说一声对不起。他不该隐瞒真相，他不该利用她做掩护，他不该连累她受伤，甚至他不该有意无意间横刀夺爱，或者说欺骗了她的爱。因为他深爱她，因为他是警察，所以他绝不允许自己如此行事，他要真正地面对她，更要真正地面对自己。

恰在此时，警察的上司查到了之前的几宗谋杀案可能与杀手有关，为了诱捕杀手，他们定下计策，花钱请杀手组织的头领特派杀手来行刺警察。

于是，这一对情敌与天敌终于正面交锋。

车开到她喜欢的那片荒野里，两个男人都掏出了枪。

你刚才就能杀了我，为何不动手？

你既已认出了我，为何不杀我？

你就是那个给她送雏菊的人。

她现在心里只有你。

她一直等的人是你。

你是好人，你比我更适合在她身边。

你不杀我，也是为了她。

4月15日下午4点15分，出现在她画展上的人，应该是你。

我们一起去。无论最终谁留在她身边，另一个人都永远是她最好的朋友。

一声枪响，警察倒在了荒野里。

4月15日下午4点15分，杀手出现在她的画展上。

她泪如雨下。

据查证，警察车上的音乐被人换了，由摇滚换成了古典音乐，而警察从不听古典音乐，他生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他说是自己的朋友。

一幕幕回忆浮现眼前，黑色的郁金香，古典音乐，神秘的手提箱，怪异的居所，谜一样的来历，凡此种种，在她的脑海里盘旋，沉淀。

于是，一切真相都呈现在了杀手那个神秘的手提箱里。箱子里有过去几宗谋杀案里的死者的照片，也有警察的照片，还有一把手枪。

她惊恐，愤怒，伤心，杀手无言以对，只跟她说，明天，你就会明白这一切。

最后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

这个下午之后，杀手就能金盆洗手，因为这是他最后一次执行任务，虽然这次任务几近于死亡。

她终于明白他临走前说的明天是何意，她飞奔至那个广场，救下了已经走在死亡边缘的警察上司，因为他已经在杀手的狙击范围。然而，这本身就是一个圈套，看似警察上司出来送死，其实正是为了诱捕杀手。

所以，她要救的，也许不是警察上司，而是杀手。因为她知道，只要她举起他为她画的那幅雏菊，他就不会开枪。

夕阳照耀玻璃，波光一闪，映出她的倩影，枪声再次响起，跟上次荒野里的那声枪响一样。

只是这一次，倒下的是她。

不错，杀手才是真正的狙杀目标，就像上次的警察一样。

她终于等到了她一直在等的人，为此，她愿意以生命为代价。

于是，爱神赐福了，大概爱神也被感动了。然而，死神却嫉妒了。

于是，留下的是，他抱着她在空荡荡的广场上呐喊痛哭。

警察给她带来了伤害，而他却给她来了死亡。如果他能克制住自己，就像他曾跟警察说的那样，一直呆在幕后，也许她就不会死。然而，覆水难收。

也许，此时的他才真正明白，违背杀手的根本原则，代价不只是死亡，因为它比死亡还可怕。那就是，他一生的挚爱因他而死。

也许，只有体会过爱，才知道什么是恨。爱之深，恨之切。

也许，业火不只是因为无明才起，有明的业火会烧得更旺。因为这火中，有爱，也有恨；有善，也有恶；有佛，也有魔。而且，这火是无法熄灭的。

于是，杀手再次举起屠刀。不过这一次，不是杀人越货，而是斩妖除魔，包括他自己。

血渍，终究只能以血来洗。暴戾，终究只能以暴戾来消。

以暴制暴，以血还血，岂非永无风和日丽？不，有的。之前不就是吗？他们不就在风和日丽的下午遇见她的吗？

佛陀慈悲，虽有菩萨心肠，但并未舍弃金刚之霹雳。耶稣教化博爱，以身殉道，但并未舍弃炽天使之火剑。

制暴之暴，已然化作勇武，成了守护风和日丽的天使。

因为爱，杀手放下屠刀；因为爱，警察与杀手成生死之交。

因为爱，天使爱上魔鬼；因为爱，魔鬼化为天使。

然而，三个天使最终都离开了人世，岂非让人悲不自胜？

的确，的确令人唏嘘不已，痛哭流涕，甚至可以比拟三个天使的痛苦。然而，正因如此，三个天使之间的美好才能得以永恒，虽然这并非如其所愿，也非局外人所愿。

然而，若真的如其所愿，三个天使都活着，然后呢？

现实的人生里，绝不可能允许童话的结尾，即王子和公主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杀手终究是杀手，警察可以跟他成生死之交，但他们终究还是天敌。诸般的不得已，终究还是会迫使他们互相残杀。

那时，他们将如何？他们又能如何？

还有她，她怎么办？是如现在为一生的挚爱而死，还是到那时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互相残杀而伤心欲绝？

难道没有别的可能吗？

对不起，这个真没有。

即便是有，也是更让人悔恨不已的结局，即一步一步铸造所谓的爱情的坟墓。无论是警察与她，还是她与杀手，都不可能有人们所期待的美满婚姻。因为这坟墓不是由他们亲手铸造，而是由他们所生活的世界亲手铸造。

君不见世上有多少同床异梦的夫妻，有多少貌合神离的情侣？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只是有卿卿我我之间的承诺与坚守即可，它还要有卿卿我我所生活的这人间世的许可，然而它生性嫉妒，往往见不得如此好姻缘。

君不见世上有多少相濡以沫，生死与共，心神契合的爱侣最终劳燕分飞，阴阳永隔。

所以，才有这许多的小说，电影，绘画，音乐为人们创造一个又一个美梦，以化解这人间世带给人们的梦魇。

然而，梦，又岂能奢望成为现实？又有多少现实不是从之前的梦转化而来？

只有梦才能在美中永恒，而永恒是与现实绝缘的。

杀手深知这一点，警察也知道，而她，比他们更懂什么是美梦。

依旧空荡荡的广场上，夕阳晚风，一切归于静寂，白鸽无事似的在天际翱翔，像极了梦的翅膀。

荒野里，小桥流水，雏菊盛开，洁白如雪，晶莹似玉，就像那时的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