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
长生躺在病床上，无聊的盯着病房外的树叶，手上正在打点滴。
妻子坐在床沿，正在为他削水果。
看到妻子疲惫而消瘦的面庞，长生心里涌起起一股疚欠。结婚20年，自己或许不久于人世，妻子和正在读大学的儿子，以后将孤独地生活。
自己年近不惑时已是处长，大好前程等着他。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一年多前就只能离岗就医，虽然还挂着一把手，但单位里的工作早就不粘手。
微微叹了一口气。
妻子的眼睛抬起来，看他一眼，安慰说：别担心，会好起来的。
不管别人再怎么说，长生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也许，就是这一两天的事。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如日中天的事业，安稳的家庭，聪明的儿子一直是他的骄傲，但所有这些将随着他的逝去，而烟消云散。
还有年迈的双亲，老年丧子，要他们如何度过残生？
长生相信，即使自己不在了，妻子依然能和父母在一起度日，抚养儿子，孝敬老人。
但是，那将何等凄惶。
当年结婚，周围的朋友对长生的选择表示不理解。因为两个人的条件，看起来长生比妻子优秀很多。
但是，长生坚定地娶了妻子。
因为爱情吗？长生从来没有问过自己是否爱妻子，他只是觉得这个平淡的女人适合和自己过一辈子。
至于爱情，长生早已没有那个念头。
从小，长生一直是别人家里的乖孩子，学习成绩好，不闯祸，还特别勤快。一句话，他懂得如何在有限的条件下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说实话，看到那些面容姣好，身材苗条的女孩子，长生不是没有动过心。
年轻的时候，他喜欢过一个叫盈盈的姑娘。盈盈名如其人，看上去水盈盈的，仿佛一掐都是水，很受男生的追捧。
他们是同乡，来自同一个城市，在大学里相识。那一年非常奇怪，他们那里考上这所名校的只有四个人，三女一男。
三个女孩中，盈盈美丽率性，灵文温和大方，书静知性沉稳。
年轻的时光真好，有大把的青春可以挥霍。
男人都是感官动物，最原始的本能总是追逐感性上的愉悦。
长生爱上了盈盈，他喜欢上她那姣好的面容，清脆的声音，尤其是她那带给男人满足感的依赖。
但他是个害羞的男人，不敢说出来。
大三的时候，也许是看到很多人有了女朋友，他也悄悄地写了一封信给盈盈，告诉她他爱她。
可是，心比天高的盈盈，又怎么会喜欢这个害羞且书生气十足的男孩呢？
她告诉长生：你太纯太高了，我配不上你。
这句话如同一盆冷水，从长生头上浇了下来。
第一次萌牙的爱情种子就这样被无情的掐灭。
从那之后，盈盈就不在他们这个圈子里了。
书静注意到长生的落寞。
在一次三人小聚会中，长生苦笑着向她们坦白了与盈盈的过往。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读书的日子，安静而且美好。
大四的时候，各人都在为自己的出路奔波。就业和爱情，都摆上日程。
在盈盈那里遇到挫折之后，长生觉得，择偶还是要切合个人的实际，他开始践行踏实的人生观。
他觉得书静沉稳，细腻，是理想的生活伴侣。他想向书静表白，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三个人偶尔聚聚，日子又好像过的很悠闲。
他们聊天，谈各自毕业后的去向。终于有一次，长生向书静说：你帮我介绍个女朋友吧！
书静一愣，觉得莫名其妙。灵文也莫名其妙。
接下来一连好几天，每天晚餐后，长生都跑到书静的宿舍楼下，去找书静，追问书静有没有帮他找到女朋友。
书静不胜其扰，后来一听到长生的呼话声，就让室友说自已不在。
舍友们瞎起哄：书静，你老乡在追你。
书静斩钉截铁：不可能。
书静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对长生，她其实早就看入眼。但是长生的第一选择是盈盈，他是求盈盈不得，而求其次。任何女人心里都不愿意自己是自己男人心里的其次。
然而，她也知道，长生的人品才学确实优秀，只不过在感情上没有把握好，走了一点弯路而已。
她在犹豫。
终于，一个傍晚，关长生得到了和书静独处的机会。关长山又提出了关于找女朋友的问题，书静避而不答。
长生急了，终于冒出一句：那你说说，这个人究竟是远在天边，还是近在眼前？
书静一时无语，想了一会，才软软地回答：你不要逼我。
自一开始，书静就没有感觉到长生对她的不同。想追女生，直追就是了，还需要这么迁回？
就算是两个人独处，如果说长生的眼神中有点什么不一样，那也只能说是认真和严谨。
与其说书静是对自己没信心，还不如说是她对对方没信心。
两天后，一个周末，灵文跑过来找书静，说长生送了一束花向她致歉，请求她原谅前段时间对她的追求，希望不会对她造成了困挠。
书静的心好像堵了一块大石头。
三个人之间的纠结，随着毕业还乡而不再是纠结。
到了该成家的年龄，当初的几个人，各自找到自己合适的伴侣，岁月静好。
也许是工作繁忙，也许是家庭琐事，也许是当初的相处用尽了下半辈子相遇的时光，当时那么熟悉的几个人，却从来没有再聚在一起。
岁月无声，各自安好，已经足够了。
却何曾想到，人生中的不如意，并不仅仅是爱情。
长生病了，是那种无可救药的病。
日子一天天过去，长生只能躺在床上，静静地等待死神降临。
长生看着妻子，眼前几付面容相互交替着，最闪的那个依然是盈盈姣好的面容，他仿佛又听到她银质的笑声。
突然，长生觉得，如果这个时候能够拉拉盈盈的手，也此生无憾了。
也许是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妻子太久了，妻子感受到他那炙热的目光，竟然脸红起来。
结婚20余年，就算是新婚之夜的床笫之欢，妻子也未曾见到丈夫眼神中的热情。
妻子突然心头一震，恐慌起来，急忙放下手中的水果，紧紧拉住长生的手。
长生的手中突然被塞进了一只带有丝丝凉意又微微粗砺的女人的手，他的心狂跳起来，口里吐出两个字：盈盈…
妻子莫名其妙，着急地唤了一声：长生。
这声呼唤把关长生从神游中换回现实，他微微叹了一口气，有些羞愧难当。
放在床头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屏幕上是一串不熟悉的电话号码。妻子把电话接通，按了扩音。
手机里传来一位女性醇美的声音：“请问是长生吗？我是书静……”
知道长生生病的人并不多，书静这是刚刚知道，马上打了电话来慰问。
书静还说，想约过去的几个好朋友一起来看望他。
过去的好朋友，是当时在大学里的三女一男吗？那么盈盈也会一起来？
暗淡的日子，忽然有了期待。仿佛一个人在夜里前行，突然看到前面有微弱的火光。
太阳每天都从东边出来，又从西边落下。长生无聊此望着窗外数日子，在数到第三个日落之后，他不再期待，不能等待，他等不到了。
报纸上登出了长生去世的讣告。
许多老同学、老朋友，因为长生的英年早逝组建了一个群，商量如何帮助长生的妻子处理后事。
然而，在捐款人的名单中，并没有盈盈的名字。
遗体告别的时候，书静见到了长生的妻子。仔细端详她那消瘦的面容，书静惊奇地发现，如果把长生妻子脸上那一层哀愁、疲倦和落寞抹去，把她下垂的肌肤向上提拉，与自己倒有几分相像。
同行的灵文也发现了这个事实，她的眼光在书静和长生妻子的脸上，不停地来回穿梭。
这些天来，书静一直后悔老同学20年没见面。但在这一刻，书静忽然发现，自已对长生并不了解，就算是见面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走出殡仪馆的大门，时值正午，天空好蓝，连天边的几朵白云也显得那么透明，空气特别澄亮，阳光照在人的身上，周身暖暖的，非常舒服。
时光如同白驹过隙，青葱岁月一去不复返。岁月越来越醇厚，青春会逝去，生命会逝去，然而，一同逝去的，又不仅仅是青春和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