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夜未眠
处暑了。
节气文章向她讲授了处暑的种种物候,然而她所居住的地方依旧是闷热难耐的天气。她的皮肤一年比一年差,两条胳膊自从上周带着橡胶手套冲洗拖把之后就开始起水泡,抹了阿昔洛韦后,症状减轻了,但又不时有新的小水泡冒出来,几乎是对称的。已经有好些年没有这毛病了。她印象深刻的一次,还是在洛阳。
那年夏天,她跟着别的系参加三下乡志愿服务,地点是宜阳县赵堡乡。不到半个月的集体生活,清苦伴着纯粹的情怀,一行十几个人暂住的中学里整日回荡着《同一首歌》。队友们都是来自各系的大二大三学生,当时,除了她,全部都是干部身份。快结束的时候,她身上开始冒出成片成片的红疙瘩。和他们比起来,她这症状出现的最晚。从那时起,她便认定自己是个感官迟钝的人。
客厅里空间较大,人躺在沙发上不那么闷,更不必忍受床和衣柜散发出来的刺鼻气味。前两天下雨,还有湿衣服的味道。她和他很有默契地各占一头,小心翼翼地安放双脚,尽量避免彼此的触碰。当然,她知道,即使她故意把腿搭在他腿上,他也会容忍。但是自从前天大吵一架后,她对“忍”这个字一直念念不忘。考虑到他的容忍程度有限,她还是决定离他远点吧!
那也是他第一次说出忍她好几年的话,也是他第一次还手打她。以前她也闹过一次,捶了他胸口一拳,但他没有还手。第二天起床,她才感受到的肩膀的酸疼,一开始还以为那是抱手机太久导致的。又过了一天,她才记起那里正是他那一捶的落点。侧目,紫红色的瘀痕,很像她小时候玩过的一种傻游戏:用嘴使劲地吸胳膊,然后骗人说是某某打的,被骗的人若是信了,就会一脸吃惊的表情,这样,她就能看到和教科书上写的一模一样的惊恐的脸。她那个时代的人,小时候不懂的太多,很多事不明白,只能靠凭空想象,然而想象力又过于贫乏。有时她想起来,不免失落怅然一阵子。
耳边,是电扇叶子一圈一圈转动的稳稳的声音,像是它也会呼吸。远处一点,是楼下,小区墙外草丛里各种鸣虫的呻吟。细细辨不出知了的聒噪了。那会还在朋友圈里见人捉了成堆的知了叫卖,他家的院墙上爬满了,黑黝黝、乌麻麻的,有点瘆人。
夏夜,总有几个失眠的人,如她这般,胡思乱想着。打闹过后,人会静下来反复回想当时两人说的话。虽是气话,但不幸都是真心话。他应该是记住了她指责的种种:脏衣服不及时洗、随手放、把屋里弄得太邋遢、工资没给她一分还倒贴钱给他买电车买家具、电车买回来使用权都是他的、她的工资一半拿出来还房贷还得接济他还信用卡……之后,他一直比较注意扫地,她把扫把砸烂了,他第二天中午回来就带了一个新的,虽然她已经把备用的拿出来用了。电车也留在车库里,自己开车。车库钥匙就剩下一把,之前他怪她不该把备用的弄丢了,后来她回了一句:要不是你自己的忘了带,叫我往下扔钥匙,我会把它扔丢了吗?今天他还了她钥匙,说自己又配了一把。切!早干嘛去了!至于金钱方面的,一时半会儿无法验证。她就在琢磨他脱口而出的“忍”,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忍”的?是结婚伊始,还是婚前问他计划和彩礼就已经在忍了?他忍了什么了?她从小到大都是大家眼中的乖乖女,有什么缺点糟糕到要他忍的地步?……
这些问题到现在她也没琢磨清楚,唯一清楚的一点是:他不会回答她的这些问题的。因为他知道,一旦他回答了,她会立马把他怼得更加无地自容。而她,在弄明白这一点之后,也选择继续保持这种可悲的性别优势,和他继续玩下去。婚姻,有人说像一场游戏,也有人说是搭伙过日子,有人说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也有人说像一场战争。
关机前,她突然记起多年前相过亲的一个人,比她大三岁,以过来人的口气说,婚姻就好比买白菜,价钱谈合适了就成交,谈不拢就拉倒。于是他们就拉倒了。
而之后的她又是心怀怎样的理解,选择了如今睡在她对面的这个人呢?她知道她还记得的,可她已经不想去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