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犹可探,香犹可闻
在时间里呼吸,那些爱都装进书里,文字里依然带着你的温度,陪伴四季寒凉。等待春天到来在原野铺开一层新绿,冬天的萧条被万紫千红替代。风聚拢了一切,包括很远的思念顷刻之间提起,亲人的笑语和父母的苍发在二月不再沉重。
告别杭州是秋天,满池残荷一天细雨说着那个春天的故事已经结束,踏青赏红成了记忆的奢侈,江南的春天开始无形变得遥远。冬至到来时流传几千年的节日在南北各自铺开,却无人在繁花似锦时寻找冬至的由来。时光依旧辜负,林华深处的背影走出眷恋的目光,难以感受的芬芳在一夜天涯时成为李煜的词牌。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生命匆匆而过,能留下的记忆在凝神时反复思量,走在冬天的尽头寻找春天的生机,一盆水仙和梅花辉映让人忘了冬春的界限。一场冷酝酿生命的活力,我们用怎样的方式与春天再次相遇。
一年之计在于春,忍受的寒苦只是为了领略最好的时光,南宋时最美的风景被奢侈埋葬,一段亡国的历史留在废墟上真能开出花来?李煜的旧时上苑和车水马龙如昙花一现,一杯毒酒结束的后唐却是大宋后来的写照。
在自然山水中感受美,而历史似乎和很多人无关,得失患忧只是个人的荣辱,追逐阳光和春风的明媚,生命中炽热的青春被时间轻描淡写。春天姗姗来迟,岳武穆的“八千里路云和月”误解成单一的情语,太多人把仰天长啸理解为失落的自嘲。
钱塘十里繁华,三秋桂子落尽,江南春就留在身后。灵隐、西溪前临水照影,吴越王塑像前留下的身影是百花丛中最后的含笑。告别过太多的春天,西塘和断桥的灯火飘忽在黑暗的记忆,凤凰山下的桃红柳绿在如今看来鲜艳如昨,吴越王钱镠给其夫人的一句话在回首时惊艳: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在宋人笔记里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北方的雪铺天盖地,而江南的春天在不久之后就会到来。记忆的幻灯片一帧帧重放,太多的花事和千古情事难分难解,只有武夫钱镠的情语体现了一个男儿的铁血柔情。
沿着历史一路向前,白堤的柳浸染无数风霜,断桥边的枯柳冒出新芽。南宋的一个断代史上后人留下了太多的传说,苏小小的墓林徽因的铜像,甚至雷峰塔倒塌前白娘子演绎的痴情绝恋还在感动一代又一代人。而东坡一句“生前富贵草头露,身后风流陌上花”,点醒了谁的冥顽不化。
回到故乡之后,草长莺飞的江南已是十几年间抹不去的记忆,把岁月写成诗,太多的风景留在故国江山。物是人非事事休,花朝节里走过的历史在今天看来已经不足为道,对于春天的渴望却是梦里生成的图腾。流浪的足印被时间淡去痕迹,一个音容笑貌出现在寒食节,在三月春归时看杏花春雨。
那样的节日排遣不了愁绪,狂热的青春像一张泛黄的书页再也无力翻起。梦想和热情被时间消磨后,淅沥的春雨和暖暖的风孕育生命中第二次春天。关于冬季苍凉的布局被春风瓦解,花朵凝固了春光也凝固了一双回眸的清澈,西湖涟漪中散开的微波在镜头里入画,岁月中渗透的点点滴滴在钱塘的潮汐中沉寂。春花秋月中能记取的圆满像郡亭枕上汹涌的浪花,拍打生命中沉沦的颓废。
冬至和新年挨肩走来,江南的花朝节是二月的等待,附着在季节里的生命点缀完整的春天。她们是河姆渡文化中走来的女夷,也是苕溪上浣纱的女子,或者她就是冯梦龙笔下惩恶扬善的花仙子。盘古以来的誓约在唐宋的烟雨中流传千年,这座爱情之都留下的典故和人物在记忆中逐一鲜活。那时包家山盛开的桃花下有逗留的往返,明年花神庙谁供奉的虔诚迎接最美的花事,改变这场断肠的结局。
我留恋你的心在今晚不断的来回荡漾,如月夜的气韵浮浮沉沉。我明确地知道,我对你的感受已经进入冬季的荒凉,是因为我选择了你,一个从始至终都不会适合我的男人。但是我依然还在留恋你的温存,这只说明了我是一个在爱情路上不断犯错的女人。
在我们短之又短的交流里,你毫不掩饰你的动荡。你的心如同岩浆般滚烫,也似岩浆般捉摸不定。你为我的停留只在你征服世界的间歇里。对于生命不可知的未来你如孩子好奇着无法停顿探究,为了你要的和你渴望的,你追随着自己的心一路不停地行进,高高举着你鲜艳的旗帜大踏步地行进。
也许,对你的爱情就开始在你是个如此不管不顾行进者的影像里。女人爱上的男人总是因为他有缔造者的气度,有开拓者的决断。这是上天赋予两性的本能,于是我逃无可逃地沉醉在你风与火的九层界面,妄图点燃自己来跟随你决然不息的狂热火焰,并以我的心我的爱情我的一切为我的祭祀。
那年夏天,我与旅行家从丽江坐上长途空调封闭卧铺客运车,历经了一整夜无可奈何的味道和随时可能会遭遇泥石流活埋的恐慌,好不容易于第二天清晨抵达西双版纳自治州州府景洪。跳下汽车,全车的人都不约而同似的仰头猛吸了几口清新无比的版纳空气。旅行家嘟囔着说再也不坐这该死的长途卧铺车了。
他自诩为旅行家,可是散漫之极,平常幽居在家极少出门,就像某本书里一位老公爵似的:如果能以逸待劳,坐在自家的圈椅上云游四海,又何必四处奔波呢?很快,旅客们就谜一样地四处散去了,行动之迅速之仓皇,犹如梦之惊醒凡百种种烟消云散。
偶尔会想,人们不辞劳苦、长途跋涉,从一个陌生的地方再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究竟图的是什么呢,他乡难道就没有此地那西斜的日头和滋润的风吗?
夜行车沿着逶迤蜿蜒的山间公路爬行,好几次突然停下来,前方告急,由于雨季,随时会有泥石流坍塌现象,司机旅客务必清醒谨慎,万不可大意,因为睡得太死而丢掉性命。借着偶尔射进车窗的不明来历的光亮,旅行家心如死灰,仿佛在想,与其被车内味道窒息而亡,还不如英勇献身泥石流呢。
头天下午上车伊始,他发现车子一个铺位一个铺位的,心想还可以躺着欣赏窗外流动的美景,还小小兴奋了一阵呢。旅行家之所以这一次让自己的真身上路展开旅行,乃是因为从小就对西双版纳抱有无尽美好的想象:原始丛林、泼水相亲、筒裙傣族姑娘……无论行至哪里,欢畅或寂寥,我都会电话他,请他前来一道行旅采风,也算对得起旅行家的大名号,然无一不遭他的回绝。可是当我说我马上要从丽
江前往西双版纳了,他就心急火燎般赶到与我会合了。
站在景洪街道上,旅行家好生失望。没有一丁儿心里遥想的西双版纳之迹象,他以为一下车铺展现眼前的定是莽莽丛林、淙淙绿水,迈开几步即至山寨竹楼,筒裙女子莺歌燕舞飘然而至……然而眼前的高楼商厦、车流人行、店铺小贩与其他任何城市无有二致。我们没有当地的朋友可做向导,也没有做过详细的旅游攻略,只得向路边当地人打听哪里有有山有水的傣族寨子,像电影里那样的。一个也是旅人模样的人好心地凑近跟我
们说,有一个叫橄榄坝的地方很不错!
接下来我们就在橄榄坝附近的江边村寨、香蕉地、槟榔园、橡胶林随心游玩,下雨天我们就在旅店里闲聊,屋檐雨水打在楼下芭蕉叶上的巨大声音,像是一下下无情打破又瞬间复原了世上许多东西,我的心情既是快活又是寥寂。又过了几天,旅行家哪儿也不去了,整天在竹楼房间里睡觉,懒散闲情仿佛在自家一样,又回归了那个圈椅上云游四海的老公爵般的感觉。
有一次我流落在一个不知名的奇丽小寨,好几天都没有回到我们住的旅店,旅行家打手机给我也总没有信号。事后他说还真有几分担心,怕我不小心被澜沧江卷走了。听说过有一位在当地做志愿者的年轻人,周末去邮局为孩子们取东西,由于漫长无休止的雨季,山体滑坡、江水泛滥,不幸丧命澜沧江,给亲人孩子留下永远的创痛。那次回到旅店我写了一首以澜沧江命名的歌曲,旅行家听后不无嫉妒地说,原来这次失踪还发生了那么多故事啊。
冬天宁静,夏天疯狂,秋天受伤,春天希望。潮来时,我热泪满眶,潮去时,你满怀忧伤。潮来时,我说我爱你,潮去时,你说你爱我。
于是我想,唯有“悲喜交集”,人才会觉得生命有着无穷的滋味,过往生活的种种际遇都能在悲喜之际的律动中找到可靠而温暖的依据。不知何故,写作这本书时,心里也时常翻涌着这种感觉。本书分为三个部分:友多闻、素履行和旅梦人。
从前读到Jorge Luis Borges的诗歌岁月是一条长河/一张张面孔水一样掠过”。在“友多闻”这一章节当中,我在追忆(回味)一张张流经我生命的面孔,经过时间之河的洗礼,忘却了世俗的标记,感受着他(她)们的可贵与美丽。这里面有些“面孔”,你一定也很熟悉,通过一曲乐音你曾抵达过他们,发现怀着同样的礼乐谦卑;有的“面孔”,我甚至还没细细打量,她就如流星陨落,彼此没来得及留下一声叹息;有的“面孔”,好似一段家常也像一句诗行,你从未与他们谋面,但阅读之后,心有灵犀,他们身上的诸多故事与变幻的色彩,你也许曾在别处遇见。
这是一个注定的悲剧,你的心、你的爱情、你的一切不需要温柔或者疯狂的奉献,是因为在你的路上,光明和黑暗对你具有同一样的力量。你是征服者,就有钢铁一般的意志和手段来直面无数包围你的鲜花或者枪尖。没有不能和无法的解疑,你理解的彼岸就是你要的,你即将要到达和拥有的前方。只要你的目光看到、你的心灵感到,那就是你要问鼎的路标。
你与风比试活力,你与光比试速度,你与火比试热量。这个你的世界里,我只是个缓慢的追求者啊,无论我怎样的追赶或以怎样的方式加速,我仍在痛失你的背影。我苦闷、我焦躁、我嚎啕不已,我砸烂一切、我抛弃所有、我撕裂自己,奔跑着去追寻你啊,而你、而你、而你的离驶和你的到来一样急速迅猛,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分辨季节和天气。
哲人说所有的拥有终将失去,现今的我站在月色皎洁之下,想起你,想起你的热力与温柔,想起你的坚定与强悍,也想起你对我、我对你曾经不同的爱情。
是爱情,但是,是太脆弱的爱情。我们都知道了拥有,我们也知道了失去。
狂烈过后是无言的灰烬,我依然还爱着你,是以最真诚的爱的名义。只是,当你以男人的形象,当我以女人的形象彼此靠近时,我们的爱却相差了许久的光年
木心先生短句:如欲相见,我在各种悲喜交集处。因为热爱他,就以“在各种悲喜交集处”为拙作命名。又想起早前在一次奇遇般的行旅中偶得的一篇短文“你若寻我,我在人情最浓处”。现在,完成了此书,我在人情最浓处,再次遇到了你,多情而平静。如此,不知道内心的悲喜交集是得以化解,还是又生出更多。而就在此刻,仿佛听到音乐,充满故事和色彩的音乐,由你的内心,涓涓流出,无有止尽。夜里的风很大,吹得窗棂阵阵响动,我几番辗转反侧之后终于睡去,梦到了一些亲爱的事物:多年前死去的一条狗、曾经在我的屋檐边上下翻飞的鸽子、那盆硕大的仙人球……它们接连在我的梦里掀起温暖的波浪,以至于醒来的时候,眼底竟流了泪。
最近看了徐淳刚的小说集《树叶全集》,读来令人耳目一新。“我看见圆的树叶,椭圆的树叶,掌状的树叶,羽毛样的树叶……更多是不规则的树叶:树叶让我迷茫。”
看吧,他的生命里全是树叶!
作家张绍民在对这本书的评论中的几句话更值得称道,他说:“树叶是什么?是天空的胎记、脚印;空气的补丁,大地深处漫游的书信,漫游到树上,打开;树叶的脉络含有闪电的衣服(皮肤);树叶面对风,风用地震灌溉树叶,树叶用风的地震洗澡,洗出自己的香气和力量;小虫子睡在树叶上,用树叶摇摆的地震当成安眠曲。”
如此说来,我们是万万离不开这些树叶的。这些诗意的树叶、哲学的树叶、意识流的树叶们组成了我们的世界。
原以为一场秋霜会风卷残云般将所有的叶子都吞噬掉,只剩光秃秃的枝头,徒增悲凉的晚景。可是第二天早上打开窗子,惊异地发现有几枚叶子竟顽强地挺住了,依然在树枝上蹦跳着。这时候的喜悦自是无法言说的了。一场秋雨一场寒,尽管我知道,它迟早要谢幕,但这一刻,它还在,并且闪着耀眼的光,我便已知足。
心也便忽然间豁朗起来,人生免不了的是悲伤,不管是跋涉在现实世界的泥沼之中,还是接受花样繁多的伤痛改造,让一颗心逐渐生满厚厚的痂,那是一种冷漠,也是一种保护。
所以啊,有什么好怕的,我爱的树叶还在,它们依然快乐地在树上蹦蹦跳跳啊!
移民海外的阿辉回来了,虽然衣着光鲜,却掩盖不住倦容。时隔多年,他老了许多,眉宇间铺满无尽的沧桑。谈起这些年在国外的生活,他极少炫耀,更多的是唏嘘感叹。“一个人不易啊,背井离乡的,尤其是夜里想家的时候,那种滋味就像虫子啃噬你的心一般。”我想我是能理解那种境遇的。
我们默默地坐在花园里,我像他的影子,抑或他像我这棵树,给它最后的慰藉。
我在阿辉的眼底,看到了泪光,亦如我梦醒后的泪痕。
“异乡的生活啊,唉!”我并不打听他这些年的细节,只听到阿辉的一声叹息。或许目前的他也受到了某种挫折吧,比如他的生意,比如他的情感,但不管怎么样,我都知道,他会把所有苦痛都挨过去,就因为他看到那枚叶子时的尖叫。
灰心失望的人,蓦然间看到,他爱着的树叶依然蹦跳在树枝上。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欣慰和振奋的呢?
“不如,折了这枚叶子,留个纪念吧。”我提议。
“不,让它在属于它的地方多待一会儿吧,哪怕一秒。”
我知道,他已经把那枚叶子装进了口袋,那枚叶子会随他一生。
有树叶就好。
树叶蹦跳着,我们就没有理由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