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
午后,秋阳温润,天空高远净透,形状各异、洁白无暇的云朵悬浮其间,一队南飞的大雁从空中飞过,几声鸣叫,"嗄嗄"清脆,短促而响亮。
一片落叶滑落枝头,飘飘悠悠近至眼前,我伸出手掌想把它接住,它却拂过我的脸颊,打着旋又向空中飞去。
很多的经历和往事被勾连,似乎总是在这样一个寒意渐浓的深秋,一片落叶飞走了,一段光阴深处的画面却清晰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如很多人一样,我喜欢叶子的茂盛,从嫩芽初露、叶脉渐丰到一片翠绿,叶子给人们带来了期盼,带来了生机,带来了希望,也给人们带来了心情的愉悦、美好和向往。
霜降过后,万物凋零,叶子也由绿渐黄,慢慢从枝头脱落,一片,二片,秋风瑟瑟中,终会纷纷扬扬、飘飘洒洒后归于大地。
纵然已经干瘪,纵然已经枯黄,纵然让人怅然,纵然让人感伤,此刻的落叶,却依旧是我喜欢的模样。
因为它可以化为燃料做饭取暖,化做饲料喂饱牛羊,还可以做为屋顶铺盖的好东西,用作遮风挡雨、修屋造房。
因此,落叶纷飞时,是少年时代的我为之忙碌的日子。
一个耙子、一条宽大的袋子,树林里,路两边,屋角处,墙根旁,用耙子把地上的落叶搂成一堆儿一堆儿的,然后用簸箕把它装进袋子里,背回家,倒在院子里晾晒起来。
落叶多了,小耙子搂得着急,小腿也跑得飞快,一趟又一趟,时间不长,院子里摊晒的叶子就由一小块变成了一大片。
看着红红的小脸,看着额头上的汗水,母亲夸赞后又会有些心疼:"别去了,歇会吧","不,再搂一趟",受到表扬后越发来了精神,咕咚咚喝下半瓢凉水后,小嘴一抹,兴冲冲跑出门外。
有时候很听话,有时候又很调皮,特别是几个小朋友凑到一起,就会贪玩起来。
一个周末的午后,依旧拿起耙子,拎起袋子,来到围村埝旁的小树林里。天气好极了,没有一丝风,地上的叶子很少很少,我们几个小伙伴玩起了捉迷藏,从埝外的玉米地里跑来跑去,不一会便累得满头大汗,肚子也咕咕叫起来。
看着埝外边的山药地,不知是谁提议烧一炉,马上便得到了大家的响应,有人挖炉坑,有人站在埝上放风,有人偷偷去刨山药,有人跑回家拿火柴,有人则把袋子里的树叶倒出来。
叽叽喳喳中把树叶子点着,炉子那头的小烟囱嘟嘟地冒起了黑烟,兴奋中又有些紧张,害怕被大人们看见。
一堆又一堆的叶子填进去,炉火旺旺的,偶尔填得不及时,火苗灭了,小伙伴们就撅起屁股,轮番对着火星子吹啊吹,火苗又腾地一下子着了起来,烟火连着灰烬扑出炉口,躲闪不及时,弄个满脸灰黑,引发一片欢笑。
估计差不多了,把炉顶弄塌,连同山药一起埋在燃烧后的火星堆里闷上一会,这个环节就是那时候农家孩子都知道的"闷炉"。
半个时辰不到,山药香喷喷的味道透过缝隙钻了出来,我们急切地扒开热乎乎的盖土,用一根小棍子从灰烬中把山药一个个扒啦出来,进行分配后,你一个,我一个,在衣服上蹭蹭脏兮兮的小手,一边剥着山药皮,一边不停地把烫乎乎的山药在双手间倒来倒去。
黑乎乎的山药皮尚未包完,我们便迫不及待地咬下一口,鲜嫩鲜嫩冒着热气的山药瓤香甜糯软,真得非常非常好吃。
一顿狼吞虎咽后,看看天快黑了,才想起还没干活呢,抹抹嘴角,赶紧散开,东搂一点,西搂一点,凑满袋子,背回家去,算是交差。
那个时候,没有充足的燃料,农户人家作饭时主要就是烧一些棒子桔、豆楂棍、树枝子等。这些远远不够,所以每到秋末冬初时,还要备一些杂草和一些落叶,烧炕取暖,灶间做饭。落叶就这么年年岁岁,成为我们农家祖祖辈辈的喜爱。
其实,叶子的功能远不止此,冬季,万物凋零,田野上再也没有牛羊可以觅食的东西,特别是漫天飞雪之后,这些农家饲养的牛羊唯一的食物就是一些平日储存起来的杂草和这些落叶了。
除了可以做燃料,做饲料,落叶还可以做覆盖屋顶的材料,特别是杨树的叶子,叶面大而有韧劲,而且不招虫蝇,是很多农家盖房时铺盖屋顶的首选。
十三四岁时,渐渐懂得生活的艰难,每到落叶纷飞时,不等父母发话,就会主动去做这些自己能做的活,有时还为此而感到一丝骄傲和自豪呢。
每到窗户纸呜呜作响的夜晚,我和哥哥就会有些兴奋,因为我们知道,满树茂密且枯黄的叶子是经不住这骤急的秋风的,一夜下来,肯定会成片成片地棹落。
一觉醒来再也无法入睡,悄无声息地穿起衣服,拿起工具,蹑手蹑脚地走出门外,因为害怕吵醒了家人。
天空明月西斜,银辉亮如白昼,小树林里,片片落叶纷飞翻卷后,一层层、一堆堆掉落在背风处的墙根处,堤埝旁。
看到如此多的叶子,我们兴奋极了,蹲下身去,直接把树叶楼进袋子,只几下子,就装得满满的,背在肩上,飞快地向家中跑去。
树叶太多,袋子太小,一趟一趟地装不了多少,我忽然想起摘棉花时用的大布包,就是把几个编织袋拆开后再缝在一起,铺开来面积很大的那种,用这个东西一趟就能装很多很多。
哥哥从家中的小东屋里找了出来,又弄来一辆小推车,一个大包装好后,两个人叫着号子,用力把它抬上去。
包鼓鼓的,面积太大了,放在车上,让人无法看到前边的路,哥哥后边堆着,我在前面领着,就这样,一趟就相于原来的十趟,效果明显提高了很多,院子里的树叶很快就堆得像小山头似的。
不知何时,月光下有人走来,那是母亲的身影,醒来后的母亲透过窗户,看到了堆积如山的树叶子,才知道我们哥俩早已起床,干了很长时间的活了。
有母亲在,我们干得更欢了,刚出屋时冷得不行,这会早已热得难受,浑身汗渍渍的。
院门吱吱,东家西户陆续有人拿着耙子走了出来,而我们,却已经收了很多很多,打算回家了。
小树林里继续着"唰唰唰"清脆的响声,如水的月光洒落在乡村的角角落落,也洒落在我们咯咯的笑声里,洒落在我们浸满了汗珠的小脸上,洒落在我们那美滋滋的心中。
自然,会受到父母的鼓励和夸赞,两张白饼,一盘炒鸡蛋,就是最高的奖赏。
一年又一年的秋风瑟瑟时,田间,地头,林间,路旁,落叶见证了少年的顽皮、懵懂和好奇,也见证了少年的青涩、自觉和成长。
那个年代,很多农家盖房子时、屋顶铺盖的材料之一就是杨树叶子,一座房子要用很多,需要准备很长时间。我所经历的三个房子,屋顶用的就是这些材料。
那个时候,爷爷是很辛苦的,每个秋未冬初的早晨,爷爷总是拉着小拉车,拿着耙子,去几里外的公路边专门收扫那些最适合的杨树叶子。因为那个时候的公路边上,清一色的大杨树,叶子会有很多很多。
大多时候爷爷是自己去的,他不忍心早早叫醒贪睡的我们,母亲看到爷爷的辛苦,有时会不顾阻拦喊醒我们和爷爷一起去。中用大小,好歹有个帮手。
去晚了怕别人搂走,剩不下多少,很多时候,天一发亮我们就得赶到那个地方。
爷爷是个利索人,干什么都是一把好手,秋未初冬的清晨,天气已有了寒意,爷爷却挽着袖子,耙子一下一下抡地飞快,不大功夫,一堆一堆的杨树叶子就会像排好了队一样整整齐齐地摆在前面。我们跟在后边,用簸箕或袋子一下一下收起来,倒入车中。
为了多装一些,不时还要跳到车上前后左右角角落落用脚踩实,小车装满后,再把两个装得鼓鼓的大包压在上边,四周用绳子绑好,生怕掉下去。
太阳刚刚露头,我们已收拾妥当。爷爷驾着车辕,我们在两边傍着,一路向家中赶去。
秋风寒凉,身上却早己热气腾腾,坑坑洼洼的土路两边,树上的技条大多光秃秃的,偶有一些依然青绿的叶子,倔强地在风中摇晃着,不时发出"啪啪啪”声响,似乎在以某种方式,为有些疲惫的我们鼓掌加油。
一夜秋风让天空变得清澈蔚蓝,初日的朝辉清丽柔和,始终在追逐着我们回家的身影,也照耀在那缕缕炊烟升起的地方。我知道,母亲一定做好了早饭,正等待着我们的归来。
一片秋叶,飘落一段光阴,卷起一缕思绪,让人心生起伏,感慨万千。
时过境迁,这些当初大有用途的东西不再被那么需要了。但落叶有情,它依旧不离不弃,亲吻和拥抱厚实的大地后,融合于馨香的泥土之中,慢慢枯萎,腐烂,化做营养丰盈的养分,为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献身着自己一个又一个的轮回。
时光荏苒,很多往事早已淡淡如烟,但月光下那“唰唰唰”的声响,晨曦中那一堆堆落叶的影像,却始终无法忘怀,在岁月风烟中浸润出一份情怀,固化成一种永恒,沉淀在光阴深处,镌刻在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