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狗（怀念阿来和那首歌） 下
狗
第三章(阿来的回忆)
阿来说她有过一个很好的主人叫霞，是个女孩。霞从来不把她锁在屋里，而让她四处遛达。她还说霞家背后是个山坡，要上那个山坡要踏过一条浅浅的小溪，她喜欢踏过小溪，湿漉漉地躺在那山坡上打盹儿。阳光打在她的身上，除了冬天那儿的阳光总是很充足。躺着的她把村里的狗迷得醉乎乎的。阿来便趁机耍耍它们，于是她就跑了起来，野花，树木，田野流水一样向她身后泄去，她穿过那些向着太阳肆意生长的野草，穿过那斑斓的树的影子，穿过一阵阵向她拍打来的风。
傍晚到了，当太阳也掉到井里边去以后，阿来就会被霞抱起。阿来说霞身上常会带着青草一样的香味。这个时候霞就会教她许多歌儿，“这只小狗多少钱”就是其中的一首。霞爱看着远处的灯火。那灯火我也看过——黑夜把山丘和村舍添了一遍，只余下那些橙色的灯火和星星，挺美的。我问阿来她也爱看吗，她只是“嗯”了一声，然后半晌不说话，一定在发呆。
然后阿来又啰啰嗦嗦地说起了她和霞以及其它一大群狗的故事。故事我已经模糊了，因为我感兴趣的不是那些故事，我只是喜欢听阿来的声音。我只记住了她说的最尾巴的一件事。那是一个秋天的夜晚，阿来在村里四处游荡，叶子被她踩得刷啦啦响，空中飘溢着谷子熟了那种猛烈的味儿。阿来窜到树林里，里面很暗，前面的树下有灰蒙蒙的两个人，然后走过来了其中的一个，竟然是霞。霞急急地问：“你怎么钻来啦？”这时霞后面那个人跟了过来，他一边走一边吐着烟圈子。(这个细节我之所以记得住是因为我的小主人也是这个样子。)阿来叫了起来。“走开，阿来不喜欢你。”霞扭过头对那个男孩说。那个男孩退开了。“怎么啦？”霞摸着阿来。“这就是你家的狗吗？”那个男孩又走了过来，然后把两只手放在霞的背上，还想向前滑。霞呼吸急促了起来。阿来扑了上去，咬住了他的裤角，那个男孩想踢。霞挣扎开他，说：“别，我先把它送回去。”然后她抱起了阿来，抱着抱着就跑了起来，斑点一样的月光和郁黑的树影交替着落在她们的脸上，最后她们完全地跑到了月光下。霞把阿来放下，伏下脸说：“那是春啊，你不记得春了吗，他要带我一起去城里打工了。”那时阿来不知道城市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只是感到了它的遥远。她抬起头来恰好对着霞的目光，那目光在霞抱着她望远方的时候她也遇到过，与是她知道霞的决心已经下了。她用嘴紧紧咬住了霞的裤儿。霞叹了一口气说：“没事的，我走了可我还会回来呀！”然后她用手摸摸阿来的毛儿，阿来就这样松开了嘴，不久霞去了远方。
阿来眼巴巴地等着霞的回来，可是不久阿来便被霞爱搓麻将的哥哥拎到小镇的集市上，然后被一个胖乎乎的省城人带走，上了一个会走的大闷罐，糊里糊涂地离开了家乡。阿来说她当时透过玻璃望着大片大片颤动着的绿野桑田向后退去，什么就模糊了她的眼睛。我告诉她那叫泪水
第四章
我静静地聆听了阿来的故事，一种感动充溢着我的心。我想我了解了阿来。就这样阿来和我说着她的春天，夏天，秋天还有冬天，说着那个对她很好的小霞，说着她曾经自由的日子。
一天我们聊着聊着，她突然对我说，或许不能说突然，因为我觉得她为说这些话准备和等待了很久。
“你猜我怎么会看上你呢？”她问。
“是因为那首歌？”
她没有回答，接着说：“这里的那些狗儿，每天像被关在牢笼的鸟一样，只知道蜷在空调下吐舌头，对着看不懂的电视发楞，摇尾巴喝牛奶吃牛排，把自己养得又胖又嫩，让喜欢吃的人见了掉口水。它们就这样蔫成了一堆废肉，还得意洋洋，心满意足。它们不知道有着另一种生活，咳一自由自在字在大地上跟风赛跑的生活，或者它们知道却不向往。但是你是不同的，我从藏在你眼底的忧郁看出，你回和我实现一个梦想。”
什么梦想？我隐隐预感到她将说出一句不同寻常的话来。
果然她说了：“陪我走吧，离开这个城市。”我仿佛感觉她在用她那憧憬的热血的目光看着我，我一股热血冲上了头，大声回答道：“我陪你！”话一出口，我吃了一惊，因为我一直以为自己不是一条有魄力的狗，难道阿来已经唤醒了被我压抑在内心的那颗种子，难道阿来已经让它根须浓密？！
阿来也很激动，我们兴高彩烈地讨论着着个计划，并把时间定在了三天后的星期五，因为那天带我们的都是女主人。对年轻的我们来说，星期五将发生一件惊心动魄的大事，它意味着一段新的生活的开始。
星期五下午，我的女主人正在花园的椅子上打着盹，脑袋像鹅头一样低垂着，阿来的女主人则在一边专心读什么杂志。我和阿来对了一下眼神，又对了一下眼神，情不自禁地会心一笑，然后我们便跑了起来，和煦的夏天的风拍打着我们的头，我们紧张地玩命地跑，一会儿就把那栋公寓楼抛得远远的，到了一个小巷尽头，那儿有一栋烂尾楼，楼才砌到了四层，楼很久没有翻修了，四周长着乱糟糟的野草，有点像小主人故意弄的新发型，我俩同时回头望了一下，没有人追来。原来我们把这次出走想象得充满了危险和艰难，没想到会这么轻松，这多少剥夺了我们的成就感.我想其实出走并不难，难的是能否战胜自己的内心。但是不管怎样，我们自由啦！阳光是如此的灿烂，四周的高楼在阳光下闪烁着，眨巴着眼睛。我们躺在了一起，共同享受这个美好的夜晚。
我紧紧地贴着阿来，嗅到她身上的味道，听到了她的喘息以及心跳声，她的身体在微微颤动着，我抱着她，我感受到了她的身体散发出的热气。这时夜里清凉的微风从四出拥贴到我们的毛孔里，这让我感觉很舒服。她突然用细细的声音问我：“明天你会陪我去找城市的出口吗？”我说：“会呀！”她又问我：“我是不是胖了？”她轻柔的声音让我的心一下子平静了下来。我说：“不胖，很美啊！”她说：“不胖，才怪呢。对了，如果有一天我突然不见了，你要在这儿等着我哦。”我说：“有我守着你，你怎会不见呢？不可能的。”我们就这样说笑着。我感觉有什么东西痒痒地洒在我的颈上，我抬头一看是月光，我第一次在城市看到月亮。城市的月亮在绚丽而繁密的都市灯火上，显得苍白，遥远并且孤单，孤单的月亮让我和阿来显得很幸福。我紧紧地抱住了阿来害怕她会突然从长翅膀从我的怀中飞走。
第二天醒来，我和阿来一起去找这个城市的出口。我发现那高高的数不清的玻璃似的楼房，把城市变成了一座森林，一个迷宫。那些五颜六色的街道，那些灿若繁星的街灯，迷茫了我的眼睛。那些烟囱，各式各样的会游走的闷罐，那写游走的人群散发出的味道，搅乱了我的嗅觉。而且更可怕的是，那许多楼还在建筑工的手下像竹笋一样不断地抽高。这是一个像真正的森林一样，会增生并向四周浸润的城市。我突然有些心悸了，对阿来说：“不出去了吧，呆在这个城市也挺好！”然而阿；来不同意，我们争吵了起来，最后我怜惜地看了一眼阿来，叹了一口气，依了她。
我们在城市找了整整一天，没有走到城市的边界。黄昏的时候，疲惫的我们来到了一个宽大的广场。广场上挤满了人，我们从没见过这么多的人，他们挤得比包谷地里的包谷杆还要密集。他们用痴迷而颠狂的眼神望着广场中央的大屏幕，那里面二十来个男人正在绿茵茵的草地上为一个球而奔跑。(莫非人类也渴望奔跑的感觉？)在这里，汗液的味道和各式各样的噪音使我们昏头转向。我们想早点离开这个地方，然而四周是越来越拥挤的人群，我们找不到路口。正在绝望的当头，我和阿来突然看到了一条人很稀疏的通道，于是我们快步跑了过去，可它通往的却是一个地下商场。
地下商场惨白的灯光，让里边的人面目变得模糊而僵硬，他们两眼无神地晃来晃去。里面很闷，呆了一会儿，我和阿来的头便昏了起来。这些使得我们惶恐了起来，用双眼四出寻觅着这个商场的出口，终于阿来发现了一个楼梯口，我们迫不急待地向那儿跑去，这时一股湍急的分开了我们，而当时的我只顾急冲冲地往外赶，没有顾及阿来在哪里，待我走出了商场，眼睛一下子就被广场那耀眼的灯光刺得流下了眼泪，半晌我才适应了过来，而这时我才发现阿来不见了。
阿来不见了，我大声地吠叫着，希望能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但我的声音很快便被广场里狂躁的人们那一浪高过一浪的“出线了”的声音淹没了。他们兴奋地舞着红旗，到处歌唱，同时绚丽多彩的礼花也开始在着个广场上绽放，然而这些有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只要我的阿来，她到哪儿去了呢，被拐走，还是在城市里迷失了？茫然无助的我一直等到了深夜，那时广场上人已廖廖无几了，但我的阿来还是不见了。
第五章
那以后，我艰难地摸索回了那栋烂尾楼，因为我要在那儿等着阿来，同时我开始学着在这个城市过流浪的生活。白天我便跑到街头，闲逛并且觅食。我发现这是一个两级分化的世界，这里活着一群奢侈的家伙，他们可以把新鲜的面包和牛奶大手大脚地扔掉，我便靠着这样的人活着。当然为此我要与其它狗打架，要躲着那些贪婪的想把我做成美食的叫花子的目光。我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我可以自由自在地小跑在阳光下，听着音响店中各种各样的音乐，这种感觉多么地舒服啊。傍晚我便回到那栋兰尾楼去。每天夜里我便会看见一群人像蝙蝠试地藏匿于通往那栋烂尾楼的小巷拐角处，举着棍子，待有人过来，便一大闷棍砸下去，那人便直嗵嗵地扑在地上，等着这伙人扒开他的衣服，把他的东西抢光，然后又冷冷地把他扔在一边。这些和我那幽黑的教人夜里害怕的目光一样让这个地方的气氛诡异起来。我便在这等着阿来。因为阿来我即使伤痕累累也要活下去。有时我会不由自主地哼起母亲，阿来，我都会唱的那首歌。我发现其实母亲，阿来，我都是一样的，我们都渴望着有那么一个和歌里的男孩一样的主人，呵护我们，把我们当作朋友。只是母亲，阿来遇到了这样的主人，而我没有遇到。但我和阿来又是不一样的，因为她似乎已深深地沉溺在了乡村的梦境中不可自拔。可不管怎样我依然要等着阿来，我相信有那么一天，我哼着歌的时候，阿来会突然笑眯眯地站在我的面前，笑眯眯地对我说：“你还会唱这首歌啊！”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