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胆小的父亲
每个人都有父亲，可每一个人都有完全不一样的父亲，或严厉或慈爱，或高大或矮小
在很多人眼里，父亲形象一般都是巍峨高大的，什么都会的，像个英雄一样，即便个头可能不一定是这样，至少心中的形象也应该是这样的。可对我而言，父亲在我眼里是胆小怕事的，从小他教育我的是，遇到坏人干坏事要赶紧离开，碰上坏人抢自己的东西不要硬拼，给他就好了，每每听到此处我扭过头无言，想争辩但还是放弃了，心里有点瞧不起，虽然那时我还很小，但心中就充满了鄙视。因为这与心中见义勇为的虎胆英雄大相径庭，那时候就隐隐觉得这个个子一米六几父亲如他身材一样的不高大。
和大多数的中国父子一样，我们的关系很尬，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很沉默，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空气似乎都是凝固的，因为我不想跟他说话。因为每次我说话被他听见，他总能从我说的话里挑出毛病，一教育就是几个小时，不厌其烦。所以后来我就学乖了，极少在他面前说话，因为怕被教育，怕听到他唠唠叨叨，也厌恶他那一套我认为十分懦弱的处世态度。在我看来，男子汉就应该仗剑走天涯，四处行侠仗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才是真男儿，可父亲显然令我很失望。
因为家境不好，所以父亲大部分时间是在外面打工，每次出去的时间都特别长，短则三个月，长则一年才能回一次家，我们一起相处的机会并不多。最早父亲在外打工是写信回来，那时候电话很少见，只能书信往来，还记得父亲有一次在信中说，城里的人过马路看一种三个颜色的灯，很有意思，而且城里的车有专门的车道，一条道走到黑。那时候母亲就会叮嘱父亲，坐车别睡着了，别被车拉走了回不了头。想想那三个颜色的灯就是红绿灯，一条道走到黑的路不就是现在的单行道，那时候真是觉得好神奇。
每次父亲想我们，就会写信，就会让我们去村里的照相馆拍照片邮寄给他，他也会寄相片给我们。后来有了电话，就去电话亭打电话，那时候只有村里的小卖部有电话，全村在外地的人都会去打这一个电话，然后小卖部的婶婶就会去那家里喊，让去接电话，还记得那时候小卖部的婶婶特别神气，我们也觉得很神奇，我摸着电话线想，扯扯线，是不是父亲那边也会动。每次母亲都会在最后的时候把电话递给我，让我跟父亲说话，我打死也不说，怎么哄也没用，我感觉电话那头的父亲很陌生，母亲也只好作罢。这种情况持续到了我初二，父亲基本就不出去打工了，一来我要升初三了，很关键；二来，他也着实待不习惯，在家收些农产品，挣些差价，过得倒也自在。
暑假的时候，我也会跟着父亲出去收货，我个头随我父亲，个子也不高，没什么力气，只是在车里看着，偶尔搭把手。农村挣钱是很难的，记得一次跟父亲去收货，整个村里只有七个老人，其他的年轻人都搬到城里了，有的随儿女一起进了城，还有些老顽固死活不去就留了下来。整个村子用残垣断壁来形容毫不夸张，很多房屋倒塌，长满了野草，爬山虎几乎覆盖了整个墙壁的情况随处可见，被遗弃的猫狗眼神中透露着野性和神秘，父亲开着三轮车艰难的进村，我像是在看原始森林一样打量这个村子。
村里那些老人岁数都很大了，但是闲不住，结伴下地种些庄稼，吃不完的就卖掉，一到收获的季节就会有这些像父亲一样的收货的贩子拿着喇叭去收。他们看见父亲，很高兴，聊了聊庄稼的长势，抱怨化肥农药的价格太高了。他们看见我，也很高兴，说自己的孙子也应该这么大了，夸我长得像父亲，可我心里却一点也不高兴，巴不得跟父亲划清界限。他们夸父亲，说父亲是个好人，可我却不以为然，我感觉这群老头子是不是被父亲给骗了。
直到后来才知道，很多人不愿意去这种村子收，一方面路不好走，另一方面他们种的庄稼往往品质不高，因为眼神都不好，所以驱虫大药的效果也不好，有的根本卖不上价钱，愿意来的大部分都是为蒙混些斤两，老人们其实心里也有数，奈何看不清，也就摇摇头探口气吃亏卖了，因为放久了，长了虫子更加是可惜。让他们信任父亲的原因就是父亲每次给的斤两和价钱是最高的，一来二去的他们也就不卖给别人了，每次都等父亲来收，父亲说多少就是多少，即便是遇到父亲耽搁个把星期来，再来收他们也不会卖给别人，即便是冒着烂掉的风险。
当然这个过程并不是一帆风顺的，我听母亲说过，曾经有一次父亲刚将货装完车，就有同行来搅局，两个人去跟老人说父亲偷了老人一袋子粮食，另外两个不让父亲走。父亲当时就火了，把好不容易装上车的货又卸下来，一袋子一袋子数给老人看，数量正好。那几个人看数量对的上，还是不放弃又说父亲价格给低了，他们愿意出高价，当父亲把袋子打开给他们看的时候他们傻了眼，袋子里的粮食又脏又烂，这个价钱收肯定是亏本赚吆喝。虽然母亲一直在旁边说和，他们还是不放手，在车子前面堆了个大石头，拦着三路车的去路，父亲当时就火了，厉声说老子是进去过的人害怕你们几个，当时那几个搅局的也有点狐疑，相互看了看悻悻的就走了。
忘了说了，那几个人身高基本都比父亲高出至少一个头，身材魁梧当然也不是父亲能比的，至于说进去过倒也是真的，不过是关了几天。这些事我自然是不知道的，也是后来听母亲说的，那一刻我第一次觉得这个小个子有点不自量力，不像以前那么怂。其实看到这里，大家或许大抵也能猜到我的父亲不在了，算算已经有七个年头了，一开始父亲的离开我并不是特别有感触，因为我跟父亲并不亲近，在我眼里他更疼妹妹，对我只是苛责和唠唠叨叨。
只是现在我很快也要成为人父，很多个不经意间明白了许多，理解那个当年喜欢在家沉默在外面随和的父亲，为什么沉默，为什么那么不爱行侠仗义。我如今还残存在心中的形象就是他喜欢打麻将，喜欢一个人沉默的在思考一些什么，喜欢在路边拔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咀嚼，我品尝过那味道，有一丝苦又有一丝甜……
后来在母亲回忆父亲时，另一个细节更让我动容，那年汶川地震，我们所在的地方也有强烈的震感，当时父亲感觉地震，立马拉着母亲往外跑，骂母亲怎么睡得那么死。等气喘吁吁地跑到安全的区域，父亲这才发现母亲脚上只剩下一只鞋，于是他让母亲站那儿别动，自己又跑回了家里。母亲当时以为父亲是回去拿家里的存款，毕竟父亲是一个那样精打细算又小气的人，后来才发现父亲手里拿着的是那只慌乱中遗落的鞋子，母亲当时惊愕地无以复加，埋怨了父亲一整晚，父亲也不理会，只是跟母亲靠在麦朵边憨憨的睡着了。
我那一刻我震撼的无以复加，为何后来的我才知道这些，父亲原来是这样的父亲，竟那样误会了这么多年，想想自己当初真的太自以为是。如今的我，三十岁了，也感觉到了生活的压力，也喜欢上了沉默和安静，喜欢跟父亲一样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独自走着，为明天的生活计划着。生活很苦，真的很苦，这就是生活的真相，很多人都说童年好，无忧无虑，如今想来只不过是岁月轮转中有人替你承受了那些关于柴米油盐的困扰抑或是其他的压力，所以你才感觉轻松。把你养大成人的父亲，哪一个会是懦夫，哪一个会是胆小之辈呢，只是作为儿女的我们让他们有了软肋和牵挂，所以看着是那么怂，那么胆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