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张传票
两张传票
【一】
夜色很深了。于洋依然站在阳台上吞云吐雾。
窗口的风很凶猛，撕扯着玫瑰紫色布帘不时跳跃起来，挟裹在玻璃推拉门上，呼啦啦响。
小兰大概闹够了，也哭累了，终于睡着了吧。于洋看了看腕表，已经凌晨一点了。
于洋没一点睡意，许多天来的烦心事积压在一起，成了一头摧残吞噬平静的猛兽。于洋往日的平静被它摧残殆尽，只剩一地烟头，仓皇杂乱着躺在阳台外的空地上，触目惊心。
于洋的内心矛盾极了。
小兰不是坏人，自己也不是坏人，王芳更不是坏人。可是这三个好人就这样错综复杂地织成一张别扭的网，于洋在网中央，挣扎着，几乎精疲力尽。
确切说王芳是于洋的救命恩人，更是爱人。
那年，若不是王芳的及时出现，于洋也许已经死了。于洋三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次的耻辱。
那时候，于洋才刚结婚，他是入赘到女方的。入赘之前，于洋想到了所有可能的迁就，却唯独没有想到入赘还需要忍辱负重。
所谓的妻子在结婚前就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顶绿帽子，于洋知道，但为了过日子，他默默认了。谁让他从小就孤苦无依呢，他很珍惜这份能给予他安定日月的婚姻。
可是渐渐地，女人的强势令于洋喘不过气来，直到有一天，女人明目张胆了，于洋才忍无可忍。但他不坏也不烈，所以他选择了悄悄吞下毒药。
王芳是医生，救治了于洋。王芳还是个离婚女人，从此也救治了于洋的心。
缘分就这样妙不可言地把王芳和于洋的关系联系到了一起。一年后，于洋终于被前妻扫地出门了，结束了前岳母给予他们的父母之命的婚姻。
准确地说，是王芳收留了他。于洋一无所有，唯有一腔柔情。
他们的日月在于洋满心的感恩下，过得不快也不慢，转眼，十年了，婚姻里的一切感情都归宿到了亲情的位置上。唯一遗憾地是，王芳不能生育。但于洋没有遗憾的感觉。他觉得他很幸运，也很幸福。
尤其是，于洋生病最厉害的那一次，王芳掏心掏肝地求姑姑，拜姐姐，四处筹借款项为他诊治。最后，甚至卖掉了他们唯一的房产。
戏剧性地是，最后，主治医生确定说：虽然很棘手，但还好，不是肝癌。不过是肝血管瘤比较严重而已。还没到破裂出血的地步，所以采用介入疗法之后就不会有性命之忧。
那一年，于洋39岁。
【二】
康复后的于洋，觉得更爱这个家了。虽然没有孩子维系，但他们的情感基石一样稳如磐石，重如泰山。
这一点，王芳感觉的到，于洋更感觉的到，连王芳的父母亲也能感觉的到。
王芳姐妹三人，另外两个都和美幸福。只有王芳的日子，不但波折，而且还没孩子，况且以后也不会有。这样的王芳令父母格外心疼。
在医院工作了一辈子的父母亲商量后，他们把一处闲置的房子送给了王芳，并且说，这房子权当是王芳的孩子了，以后就留着养老。
王芳和于洋都被父母满满的爱感动着，幸福着。于洋跪在岳父母的面前，热泪横流。他哽咽着发誓说：爸，妈，你们放心。我会对王芳好，直到永远。
但王芳和于洋都没想到，一场官司却悄悄降临到了他们头上。
就在父母赠送他们房产的二年后，在岳父母相继故去还不满一个月的一天，一张传票毫无征兆地送到了她们手上。
原来是王芳的两个姐姐，觉得王芳没有孩子，父母的房子却在她名下，早晚有一天会被于洋抢占了去。所以，她们想通过法律手续要回，暂时帮王芳保管着。
这是两个姐姐在王芳质问后给的说辞。
但王芳却觉得很伤心。她在父母故去的那样时刻都没有此刻伤心。手足之情，在利益的驱使下，竟然变成如此的触目惊心。王芳的执拗劲头上来了，她庆幸当年，在母亲的坚持下，签署了房屋赠送协议。
所以，那场官司打下来，她没有损失财产，却损失了手足情。
为此，王芳患上了抑郁症。若不是于洋的悉心照料，王芳差点儿就自杀了。
从此，于洋彻底成熟了，他成长为家庭的顶梁柱，成为王芳唯一的依靠。
若不是命运的捉弄，想必他和王芳会慢慢幸福到老吧。于洋常常这样想。但是，他却认识了小兰。
【三】
于洋此刻想来，那也算阴差阳错吧。
结识小兰就像上天故意安排的一样。那次，他被单位分派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出差。
那天晚上，他喝酒后在回旅馆的路上，看到一个女子，坐在路边。路灯下，她身上单薄的衣衫抵御不了刺骨的寒风。她在簌簌发抖。看到她，于洋突然想起了若干年前，他父亲刚刚亡故的那一晚。
母亲在半夜突然哭昏了过去，他背着母亲，去乡村的医务室，山路崎岖难行，春寒迟迟不退。刚下过雨的泥泞，被寒冷冻住了，脚踩上去只听得咔嚓咔嚓响着。于洋连急加累，却挥汗如雨，但汗水被冷风一吹，又不由人打寒颤。那一夜他只体验到刺骨的寒冷和孤单。直到母亲在他的背上逐渐变冷。
此刻，看着这个孤单的女孩，于洋似乎看到了当年那个漫长寒冷黑夜里最无助的自己。
同病相怜的感觉令他停下了脚步：你怎么了？需要帮助吗？
女孩抬起头，借着路灯，于洋看到她的嘴唇乌青，眼睑深陷，泪痕依然。
于洋的心顷刻间被抽紧了。他伸出了手：如果你相信我的话，跟我走好吗？
女孩迟疑了一下，慢慢站了起来：谢谢，我......
于洋说：别害怕，我不是坏人，我只不过想带你回房间暖和暖和。
女孩点点头，终于接住了于洋伸出的手。
女孩手上传来的彻骨冰冷令于洋心疼了一下：这样的女孩，一定是遇上了过不去的坎儿，否则，谁会在这寒夜冰冷的街头独处呢！
于洋进门先打开了热水：你太冷了。先洗个热水澡吧。我是来这里出差的，这个房间今晚就你一个人住了。我去隔壁再开一间。放心，等我出去后，你把门插上洗暖和了出来，就喝杯热牛奶休息吧。这么晚了，估计也没饭了。
交代完，于洋就带上门走了出去。
带上门的瞬间，于洋扭头看见，女孩愣在原地，没吭声，但却泪流满面。
就这样，于洋和女孩扯上了关系。
也许是为了报恩，也许是他们之间根本就有缘。
女孩和于洋好上了。
这个女孩就是小兰。那次，是因为继父的企图凌辱，她跑出了家门。她对于洋说，母亲懦弱，根本就保护不了她。所以她以后会无家可归。
于洋的好让她觉得踏实，她说她不计较名分，她愿意做于洋永远的红颜知己。
于洋通过熟人，给小兰安置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在他常出差的城市。
就这样，于洋瞒着王芳和小兰交往了两年。
两年来，于洋频繁出差。但王芳从来都没有怀疑过。
若不是残酷的命运，于洋发誓自己永远都不会惹小兰生气的。
可是，这次，他不得不狠下心肠推开小兰。
因为，不久前，在一次常规检查后，于洋知道，他终于还是得了肝癌。如果说上次的重病是他侥幸的话，那么这次，他是在劫难逃了。
所以，于洋狠下心肠，对小兰说，他觉得在两个女人之间周旋，他感觉很累。再说，小兰你还是如此年轻，不应该把生命浪费在他身上。因为他们俩根本就不会有明天。
小兰惊诧之后就哭开了。两年来她第一次爆发了脾气。她说：我又不是不让你回家，我真的是爱你，依赖你。你干嘛非要和我分开。
但于洋已经无力为自己申辩了。他再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
小兰睡着了。
于洋一夜没睡。
他把一生以来的各个生活片段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人之将死，他才突然发现，生命里两个对他最好的女人，竟然是他最对不起的人。他对两个女人都亏欠太多。
王芳为她倾尽了一生的精力和财力。小兰为她倾注了一生的热情和希望。
可是现在，他要走了，却没能力报答任何一个。
他决定天明之后不辞而别。
对小兰，他是不忍不舍的。可是他又不得不硬下心肠。
小兰她太单纯了，这么长时间，她竟然一次都没问过自己家在哪里。于洋知道，此次一别，小兰是永远都找不到自己了。
天亮时，扫地的阿姨扫了满满一簸箕烟头。阿姨抬头看了看三楼阳台，阳台上一盆盆花草盎然在春风里，养眼怡人。
【四】
于洋回到家后，含泪默默把化验单子放在了王芳面前。
王芳呆了。
她只觉得天要塌了，可她还得装出镇静的样子，努力劝解于洋去医院，有一份希望也得争取不是。
躺在医院里，于洋的愧疚感觉越来越重。
他越来越想念小兰了。他甚至期望小兰找了来，看到这血淋淋的事实。他更担心小兰会默默一直等下去。
就在他百般矛盾的时候，小兰果然找了来。
那天，王芳恰巧不在。
小兰径直走近了他病床前，满脸清泪。
于洋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他掐了一下自己，竟然是疼的。
你怎么找来了？
小兰边哭边说：我真傻，以前只知道你在这个海滨城市，却从来没想过问你详细地址。若不是你单位突然派另一个同事去代替你的职位，我怎么可能找到你。
你知道吗？我怀孕了，你的。你终于有后了。可是，我做梦也没想到，你竟然病成这样。说着，小兰拿出一张妊娠诊断单子举到了他面前。
于洋是真被小兰的话雷懵了。
他又惊又喜，突然的喜讯令他精神振奋。
他拍扁脑袋也想不出该用什么来回报小兰。他尤为担忧的是，以后，她们母子或者是母女将怎样生活？
终于，他颤抖着手签署了一份遗嘱。他把现在唯一的属于他和王芳的房子赠予了小兰。
当时，他再也顾不得对不起王芳了。
于洋写好遗嘱，对小兰说：你快走吧。我这一辈子都对不起你和她。反正我快要死了，没什么留给你们，只能这样先写份遗嘱留给你。等实在过不下去了，你来，拿这个来，她会帮你的。王芳她也是好人。现在，你最好别出现，我们不能这样伤害她，你说好吗？
小兰含泪点了点头，抽泣着一步三回头走出了病房。
一年后。王芳独自一人，正在空寂的阳台上晒太阳，又一张传票送到了她手上。
一个女人，带着据说是于洋的孩子和遗嘱，又来跟她争房子了。
王芳此刻已经欲哭无泪了。
她慢慢想了许久许久。她终于理清了一件事实。那就是她最信任的于洋还是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背叛了她。而且在最后，竟然恬不知耻地把父母买给她王芳的财产，作为遗嘱送给了小三。
这让她情何以堪！
一怒之下，她再次勇敢接受挑战。
经过漫长的法律条文的较量，她终于再次赢了。
可是看着那个小三羸弱的背影，抱着孩子蹒跚离去之际，她的心再次滴血，再次柔软起来。
她喊道：你站住。
小兰转回了头。
王芳哽咽着，许久才说：我知道你一定是走投无路了。
与你打官司是因为我很气愤，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你争不去的。
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留下来，住在这里。我们一起来抚养这个孩子吧？我想，于洋泉下有知，应该会很高兴的吧。
小兰扑通跪了下来，由衷喊道：姐，我对不起你。
作者简介:展秀娟，笔名展清平。中国林业作协会员。多篇作品发表《佛山文艺》，《参花》，《微型小说选刊》等。已出版长篇作品一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