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舍不得

今天的温度有点高，李成海把最后一掀麦子装进口袋 。热的不行，头发上的汗珠顺着脸颊不停的往下流。他心里有点发闷 ，甩甩头，扔掉木掀走回屋里。

他半倚在沙发上迷瞪一会，起身看看外面。拿起茶几上的杯子，仰脖咕嘟咕嘟的喝上一气。带着清香的绿茶进到嘴里，沁入心脾，一股凉爽从脚底下一直往上流动。变得越来越清晰，心也舒坦许多。

他稳稳气息，使劲清清嗓子。拿起手机拨通李沐的电话。

“小沐 ，吃饭了吗？家里的小麦都收好了。燕母池的用收割机收的，就坟嘎啦那边的沟底下还有两趟不熟，再晒个太阳就能割回家。”

“这么快，”每年这个季节，李沐天天担心家里的麦子。怕下雨冲了麦粒 ，怕父母年纪大累坏了身体。听父亲说已经收割完，松了一口气。“坟嘎啦那边开荒的地，秋季让给别人种。”

“我不舍得，种的好好的为啥让给别人？今年的收成好，打一袋半麦子没有问题。撒几把芝麻，一季下来，吃的香油芝麻盐都不用买。种一小片黄豆，保证能让你们一家人喝一年的豆浆。”

对于从小就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李成海来说，土地就是农民的根，没有土地的农民心里空落落的不踏实。前些年村里建新农村盖楼，卖掉家里最大的一块地。剩下的几亩地租给别人种。

现在只有门口的三分地 自己种着，觉得不过瘾。正好坟地嘎啦有一片空闲，别人都嫌累，他却当做宝贝一样在上面精耕细作。不论李沐怎么劝，就是不松口。

“那地方陡，车辙子那么深，你要是磕着绊着可怎么办？我们想喝豆浆自己买豆子。跟您说过多少遍，身体最重要。不要去开荒，不要再开荒。怎么就这么不听劝呢？别忘了您今年八十岁了。”李沐是真的生气，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这么固执？简直就是油盐不进。

“你不要再劝我，我就是干活的命。一天不干活全身不舒坦，就会咳嗽感冒，流不完的鼻涕。活一天，我就要干一天。活着干，死了算。”

李成海不觉得自己老，也不服老。他爷爷干到九十岁身体还硬朗着，自己还早着呢。村里和他差不多年纪的老人，只有他一个人还种着地 ，养着两只小羊。人家不干活有儿子孙子干，他不行。

女儿李沐在城里照顾外孙，想起外孙，他心里就像是被人剜块肉样的疼痛。一定是白家的前妹夫上辈子造孽太多，这辈子才让那么好的孩子得了那样的重病。女儿心里的苦，他和老伴都明白。女儿对他们的好 ，他们都看在眼里。

门口的三分地分成两小片，收割机转不开，只能用镰刀割。上个星期李沐非要来家帮忙割小麦，一垄地没割到头，脸热的像蒙红布 。头发汗的一绺一绺的，镰刀还把鞋头划个口子。

五十多岁的人了，还是不会干农活。李成海想起她那天的样子，脸上露出一抹慈祥的微笑。孩子不论多大都是娘的心头肉，魏英看着心疼，说啥也不让她干。

儿子李唐打小也是没干过农活，在外面打工十几年，没有给家里一分钱，还在外面跟亲戚邻居借钱花。人家跑到家里跟他说，他不能装孬，哪怕砸锅卖铁，吃糠咽菜也不能让儿子背上不务正业的坏名声，影响他找对象。

为了替李唐还钱，快七十岁的李成海出门打工。那些年他扛过香蕉，装过砖坯，进过水泥厂，其中的艰辛只有他自己知道。

李沐知道后劝他，他就用一句：我干的活一点都不累糊弄过去。周江一个人挣钱养活一家人不容易，即便有钱也没有义务帮李唐还债。这点他和老伴心里分的很清楚，绝对不会让女儿跟着受连累。

魏英在园子里点上豆角，栽了茄子和辣椒，自己不舍得吃。骑着三轮车走村串户去卖。有熟人问她，怎么想起卖菜了？她说是自己一个人吃不完，扔了可惜。

她和李成海一样，不管心里多苦多累，生活有多艰难，从不在别人面前诉说。有苦咽下去，有泪憋回去。在她心里李唐和李沐一样，自己苦日子过惯了，没必要让女儿也跟着受累。

人来一世，各有各的生活，各有各的命。自己的路自己走。他们老了，管不住儿子，也帮不了女儿。只想趁着身体还能动，干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不要过早成为女儿的拖累。

李唐之前经常往家里打电话，每次打电话都是为了要钱。为了能骗到钱，软硬兼施，撒谎成日常，甚至用断绝父子关系来威胁他们。李成海早就看透儿子的心思，魏英始终坚信李唐还小，等他长大会变好。没想到一等就是十五年，三十五岁的李唐手里有了钱，再也不主动往家里打电话，一个都没有。

他们对他已经有最初的期望变成失望，来不来家 ，打不打电话 ，关心不关心，已经无所谓。只要他能领着老婆孩子在外面好好过日子，过段时间通过视频让他们看看孙子。让村里人知道，他们李家有了后，没有白养活他李唐，也就知足了。

都说养身重于生身，不管李沐还是李唐。作为父母他们已经尽到自己的责任，给了他们最好的生活和全部的爱。女儿是个好孩子，啥事都想着他们，女婿周江把他们当做亲生父母一样孝敬，也不枉养她一场。

至于李唐心里怎么想，孝顺不孝顺，全凭他的心意。强扭的瓜不甜，捆绑的亲情不真，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你，你这就是歪理，”李沐看没有办法说服父亲，只好暂时作罢。要是以前，她非得要跟父亲掰扯清楚不可，那地方她去过，有点偏远，七拐八弯的车辙子跟水沟似的。万一歪了车，恐怕想找个人帮忙都困难。

李成海知道女儿担心什么，他嘴上强硬，女儿的话还是听进去了。他和老伴的身体健康才是女儿最大的福分，他和魏英不管谁生病，重担都要落在女儿一个人身上。她要上班，要照顾小鱼，还要侍候他们。心有多累不用想都知道。

算了，坟地嘎啦本来就是开荒的，也种了五年，别再逞强了，丢掉就丢掉吧。他得分清孰轻孰重才行，不知道是不是累的？这段时间他的右腿隐隐作痛。年龄在这搁着，不服老还真不行。

人有时候就得向无奈的现实妥协，他舍不得丢了地，更舍不得女儿为他担心受怕。

想到这里，李成海又倒一杯茶，看绿色的叶子在杯子里沉浮翻滚，心情大好。等一会和老伴说说，就给李沐打电话，那孩子性格沉稳，也不急于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