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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瓦屋里的父亲

2020-01-27  本文已影响0人  叫我高高_628d
文|叫我高高

1.

月光灵巧地从窗棱拂过,像一片片淘气的蝶,伶俐地落在床沿儿,又掠过我的头。猫儿看到了,跳过去扑,好一张凉丝丝的白绢帕!

记忆里,也是这样的清凉的月光,父亲坐在瓦屋的火炕上吸烟,烟圈从父亲的口中的吐出,家里的猫用滴溜滴溜黑的眼睛,抬着头盯着,最后呛跑了。


2.

瓦屋很小,一转身,就已经踏在门外。瓦屋也很低,父亲个子很高,一抬头,仿佛就到纸糊的棚顶了。

瓦屋的父亲,闲着没事就喜欢抽烟。记得,小时候,父亲抽的都是卷烟。一个用废硬壳的花花纸叠成了六角棱的烟笸箩,里面装上很细的旱烟丝,很呛人。

来客了,第一件事,父亲就叫我去取烟笸箩,然后找抽烟纸——就是用来卷烟的纸。

抽烟纸也有讲究。一种是白而发亮的作业本,都是我们写过的练习本;另一种就是陈年看过的报纸,颜色米黄又有着墨香。父亲说:这纸最好,油印,耐抽。

咱也不懂。当时,父亲在学校教学,家里不缺这种报纸。

那时候,村里的小卖部,也有卖成盒的香烟。贵的烟盒是硬壳,而印象深的是一种最便宜的琥珀香烟——即便如此,父亲也很少抽到这种烟。

秋收时,田里的豆杆都收回来了,垛成小山一般,堆在场院里;院子里的白菜、萝卜也收回来了,收在仓房;白露一过,霜落满了院子挺立的枯草上,瓦屋外的塑料布也都糊好。一切的一切活计都顺顺当当地弄妥当。

父亲的眉头就会舒展起来。这时,父亲高兴,唤我去小卖部,买一盒琥珀香。

我就乐颠颠地一溜烟跑去,却又藏了心眼,给父亲买了两盒。一盒递给父亲,另一盒藏在瓦屋东边装麦子的袋子里。没有别的想法,只想,等父亲把那一盒抽完,我又变戏法式的,告诉父亲:嘿!还有一盒哦!

瓦屋里,月光下,父亲的烟圈,一缕缕的在额前飘,父亲的眼眸藏了太多的心思,像窗外那凉凉的月光。


3.

最欢喜的,当然是写毛笔字了。那是父亲的另一大爱好。

冬天一到,瓦屋的烟囱一冒白烟,父亲就开始张罗着,让母亲去镇上赶集的时候,给他买红纸。等母亲回到家,父亲就欢喜地一一铺展开,用手细细抚平,再折叠成宽窄一致的条幅。

冬天,瓦屋外总是有雪,或缓或急地落,簌簌声和偶尔的犬吠声,都被屋内暖炉哔哔啵啵的炭火声所代替。

瓦屋内,灯光总是黄晕晕的。父亲执笔的样子,那个时候很是俊朗,双眉如同山峦起伏,屏气凝神中,仿佛手中握着的不是笔,而是万里山河。父亲的字大气遒劲,很有些意境辽阔的气势。

夜晚,瓦屋外的月光,把屋檐下窗台的雪照得像一大块白豆腐,窗帘透过玻璃窗投射出一地花醒,细细碎碎,猫和我们早已在暖炕上酣眠。

而父亲却乐此不疲,琢磨着笔的力度和字的结构。

越是年节,父亲越是开始忙碌。叔叔大伯们,姨姨婶婶,都开始陆续送来红纸,准备让父亲写过年的对联。瓦屋内的柜上摞了好多,都整齐地区分好各家的。

早晨,瓦屋的门一开,姨姨婶婶们都陆续到来,在灶前忙碌着蒸粘豆包。父亲和叔叔伯伯们,就开始写对联。火炕被烧得热热的,父亲的书桌旁也围满了人。叔叔伯伯一边抽着汗烟,一边唠些家常,一边看父亲挥毫铺墨。

而负责在旁边,帮父亲扯对联的就是我了。桌子总是不够对联的长度,每写一个字,我就帮父亲稍微往后挪一挪,直到对联快落地,我就用手擎着,我很愿意干这个活,显得我很是乖巧懂事。

每写完一副,我就仔细地捧着放在炕上晾一晾,待墨迹干了,叔叔伯伯们就拿走一副。

最后,父亲也眉开眼笑地,给自家的瓦屋贴上一副,红红火火,喜气洋洋。

当然,父亲闲下来,也握过我们的小手,一笔一笔地从点开始描画。

字,就教过一个,就是“人”字。父亲说:写“人”字,最重要的是那个“大脚丫”,一定得注意顿笔。父亲说的是捺的笔顺。

父亲的身影,落在瓦屋的玻璃上,那么高大挺拔。父亲,没有来得及教我们其他字,而这一个“人”字,也已经足够我们一生来琢磨。


4.

父亲走时,是三月的春天。

全村的人,把瓦屋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瓦屋外,风吹过乡亲们的头发,灰突突,白茫茫一片。

记忆很深,父亲临走的前一周,坐在瓦屋的炕上,想抽一口琥珀香烟。母亲担心他的身体,因为父亲总咳嗽,所以不让他抽。父亲说,让他抽一根吧,还不知道,能不能再抽了。

父亲抽了一辈子的几乎都是手卷的旱烟,旱烟呛人还辣嗓子。我在案头写作业的时候,看到他一边卷汗烟,一边皱眉头。

那个时候,我就想,等我长大了,我就给他买最好的烟,最好的墨,住最好的房子。

瓦屋里的父亲总说,他的墨,太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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